慕容欢说到做到,从第二天起,慕容欢每隔三五日,就要到樊溪接诊的地方来看他。文卓闲初次见慕容欢,问了几句就甩手不管了,再后来文卓闲见了慕容欢就只当没看见。
况且慕容欢每次来都不空手,他总是拎着个大食盒子,足足有五层,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变着花样地个樊溪送好吃的,午饭的时候一到,慕容欢就将樊溪诊桌前的病人请走,然后自己坐过去,将美味从食盒子里端出来,能满满摆一桌子。慕容欢很知趣,他总是叫上文卓闲一道来吃。文卓闲倒是不客气,一边吃,一边品头论足,几次还专门向慕容欢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让他下次一并带来。所以对于这位慕容公子,樊溪虽然不胜其烦,但又赶不得、请不走,倒是越混越脸熟。
”樊小溪,你看今天我带了什么给你。” 这天慕容欢一只脚刚刚踏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樊溪的诊桌前,慕容欢仔细再看,那人不正是前些天,带着一群打手混混来闹事的汉子吗?
“喂,我说你,你怎么还敢来,皮痒来寻事吗?” 慕容欢毫不客气地站在他汉子身边,冲他嚷嚷。
那汉子如同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子弯得像个虾米。
“慕容公子,还请你到边上坐,我正给病人诊病。” 樊溪语气平和地对慕容欢说。
“你说谁?谁是病人?他?他也配当病人?” 慕容欢还想再说什么,却看见樊溪已经不在再理他,只好摸了摸鼻尖,找了个离樊溪最近的椅子,打算随时再作回大英雄。
“把左腿伸出来,裤脚卷到膝盖上面。” 樊溪对那汉子说,汉子很听话地一一照做,
樊溪在足三里下量了一寸,用手指上下分别按了按,慕容欢看得清楚,樊溪根本没用什么力。
“疼疼疼疼疼疼。” 那汉子哇啦哇啦地叫个不停。
“你叫什么叫!是不是麻将打输了,又想到这里来唬人骗钱?” 慕容欢自觉很有责任此时出声主持一下公道。
“你得了肠痈,是急性发作,但来得及时,还不至于严重溃烂。” 樊溪擦了擦手,直起身,“我给你开些大黄牡丹汤,如果想要止疼,我需要在你的阑尾穴道上下针。”
“止疼,止疼,现在就下针。” 那汉子捂着肚子,嘴里忙不迭地哀求。
“你不是说他是黑心肠的大夫吗?怎么还敢让他下针。” 慕容欢在一旁冷嘲热讽。
“樊大夫是上工,是神医,我求神医救命,我这肚子实在是太疼了。” 那汉子说着几乎就要落泪。
“过来躺下吧。”樊溪扶着那汉子站起来,让到一处屏风后面。慕容欢听见那汉子大呼小叫了一会儿,竟没了动静。慕容欢好奇,轻手轻脚地绕过去看,只见樊溪正伏在一处案子上写药方,那汉子腿上扎着银针,竟然躺在褟上睡着了。
“樊小溪,你把他治得舒舒服服,这么快就忘了上次谁把你这里砸得乱七八糟,你到底有没有将这个家伙告官。”
“他没有伤到你我,只是弄坏了几样东西,我没有真的想和他计较,” 樊溪头也不抬地说,“再说,他父亲生病,如果真的报官将他抓了,谁在家照顾他父亲呢?”
“樊小溪,你怎么好人、歹人不分呢?” 慕容欢抱着双臂,直嘬牙花子。
“行医者,眼里只有好人、病人,没有好人、歹人。” 樊溪说,“他方才疼得厉害,这会儿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樊小溪,你这个人怎么这么,” 慕容欢一时语塞。
“我怎么了?傻还是怂?” 樊溪起身在那汉子身上搭了一条毯子,眉眼一挑,看向慕容欢。
“你怎么这么善良,” 慕容欢忽然笑了,“还生得这么好看,样样我都喜欢。”
樊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再搭理慕容欢,绕过他,出去看起他的病人去了。
从夏初到夏末,中间不过连着些许未曾断过的蝉鸣。
樊溪眼看和师父在蜀中呆了半年有余,这期间文卓闲走访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可是樊溪的解药依旧没有什么实在的进展。于是师徒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开始讨论下一个去处。
“如果你走了,那个慕容公子......” 文卓闲漫不经心地问,“慕容公子就是朋友。” 樊溪坦坦荡荡地答。
“那下一站,我们不如去渤东,那里靠海,我们可以找找水里有什么可以给你用得上的。” 文卓闲说。
“好,都听师父的。” 樊溪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盘算从渤东回京城要用的天数,因为他私信里已经和师兄商量好,今年一起在京城聚首过年。五年了,终于又可以见到师兄,想起这个,樊溪的心每每都会狂跳,急切盼望的是这等待中的日子能过得再快一些。
这些日子,慕容欢来送饭的频率已经从三五天,缩短到了每天,樊溪越是拒绝他,他就越觉得有挑战,有意思,有奔头,他对他自己的那一套很迷信,据他所说,至今还没有失手过。
无所谓了,樊溪心想,反正过两天就与他道别,从此天涯海角不必相见。
可是还没等樊溪跑去天涯海角,那位契而不舍的慕容欢忽然好几天都没露面。
这是知难而退了?樊溪没功夫去琢磨其中的就里,因为他每天从早上一睁眼,就有看不完的病人。而这天候诊的病人中居然还冒出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加塞儿的。
“急症,急症,我这是人命,是十万火急的急症。” 一个身影挥之不去地出现在樊溪眼前,慕容欢满头大汗,手里还公主抱着一个人。
那人脸朝里贴着慕容欢的胸膛,两只手缠在他的脖子上。
“樊小溪,快救命!” 樊溪看到情况紧急,顾不得多问,立刻将慕容欢带到屏风后面。
“先把病人放到诊床上。” 樊溪招呼慕容欢,“哪里不舒服?”
“服了安神散,又喝了烈酒,身子都软了,怎么办!” 慕容欢心急火燎地要把抱着的人放到床上,可那人攀着他,就是不松手。
“阿阐,你别这样,快让大夫给你看看,耽误了,是要出人命的。” 慕容欢一只手掰着缠在他脖子上的胳膊,腰弯得快要贴在床上了,那人才堪堪放过慕容欢倒在了床上,可就算人躺平了,还拉着慕容欢的一只手不肯放。
樊溪看清楚,原来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多岁,脸色苍白,眼睛要闭不闭,人躺下了还盯着慕容欢不错目光,嘴里喃喃地对他说话。
“慕容欢,你不要以为又把我甩给旁人就能脱身,我找了你这么久,今天站到你面前,就是要告诉你,我作鬼也会缠着你,永远都缠着你。” 那人说着话嘴里喷出酒气,呼吸又浅又急。
“你怎么知道他喝了安神散。” 樊溪问慕容欢。
“他当着我的面喝的,一大口对着整整一壶老窖灌下去,我没拦住。”
“什么时候喝的。”
“方才,就方才,我知道这里面的利害,赶紧把他带到你这里来了。”慕容欢眼巴巴地看着樊溪,“樊小溪,我可不想坐牢,你得救他,也得救我。”
“催吐吧。” 樊溪果断地取出瓜蒂散,“你扶他坐起来,用毯子裹住给他保暖。” 樊溪支会慕容欢,“你先让他平静一下,然后把这个催吐药给他灌下去,会不太舒服。”
慕容欢手忙脚乱地照着樊溪说的做,可他怀中那人却不怎么配合。
“慕容欢,说你还喜欢我,你不说,我就不喝。” 阿阐眼泪汪汪的。
“喜欢你,喜欢你,祖宗,快喝。” 慕容欢用手掰着阿阐的嘴,想要硬灌。
“不对,语气不对,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要说得和以前一摸一样。”
“看什么眼睛,药都灌到你鼻子里去了。” 慕容欢咬牙切齿。
“那你就是在乎我,慕容欢,你明明在乎我,为什么还要和我分,还丢下我,而且,而且,” 阿阐说得凄凄切切,“在床上的时候,你不是口口声声都说,要得就是我吗?”
慕容欢忍无可忍,一股脑将一碗催吐药尽数给他灌了下去。
“忍一下,不要马上吐出来。” 慕容欢偷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樊溪,用手狠狠地捂住了阿阐的两片嘴唇。
阿阐这边稀里哗啦地折腾了半天,他确实喝了不少酒,等都吐干净了,整个人都快要虚脱的样子,樊溪让慕容欢给他服下盐水,阿阐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抱到我屋子里去让他睡吧。” 樊溪一边收拾一边说,“他现在人很虚弱,今晚要留观。”
尽管尴尬,慕容欢还是看在人命关天的份儿上,还是将人抱进了樊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