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樊溪结束一天的忙碌,回房查看这个被自己留下的病人以及陪着他的另一个病人。
“樊小溪,这整件事情,我都能解释。” 刚一进门,慕容欢就迫不及待地将樊溪拉到一边,“阿阐也是我们滇南人,和我同属于山族,但是不同部族,我和他相好过一段,不过早分了,我现在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变心了?” 樊溪不紧不慢地问。
“樊小溪,什么叫变心?” 慕容欢脸上带着一丝不屑,“喜欢这种东西,拍扁了不能烙饼,捏方了不能垒墙。上一刻多,下一刻少,今日有,明日散。我摸着良心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实心实意,可是不喜欢了,我也犯不上难为自己。”
“所以呢?” 樊溪看着慕容欢,哭笑不得。
“所以我和他说清楚了,要好聚好散。他倒好,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赖着我,说跟我上过床,这辈子我就得陪着他。你说说,有这么霸道的吗?”
“那你跟他上床的时候可也说清楚了?”
“什么说清楚,上床就是上床,你说跟喜欢有关也好,你说跟喜欢无关也罢。说得极端一些,若是这天下没有法度规矩,谁和谁不能上床,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不过是没机会,没胆子。”
“那你明明喜欢这个人,难道也能和别人上床?” 樊溪问慕容欢。
“既然你问,不如我也把话跟你说开,”慕容欢看着樊溪,“感情根本不可能天长地久,也不可能永远专一。这天下的人这么多,各有各的好,你与这个人谈得来,与那个人在床上爽,都是一样的,哪一样也不更高尚,哪一样也不更下流。”
“长见识了。” 樊溪嗤笑了一声。
“真没想到,我躲到蜀中这么长时间,他还是追来了,见面就真跟我玩儿命。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原来如此。” 樊溪笑着,慕容欢还以为樊溪在嘲笑他,可他越看越觉得樊溪的笑意即真诚,还仿佛带着某种幸福的意味。
樊西一字一顿地说,“喜欢,可以不功利,不狭隘,不纠结,不滥情纵欲,可以长久,可以专一,可以隔山隔水,可以经年累月,只是有人遇错了人,有人会错了意。而我,” 樊溪莞尔一笑,“其实早已经遇到了属于我的最好的喜欢。”
“你说什么?你说谁?” 慕容欢环视着屋子,又审视着樊溪。
“我要去找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樊溪说完,像是忽然挣脱了所有束缚,欢喜雀跃地跑了出去。
文卓闲正在灯下看书,他最近眼睛开始有一点花,灯和书都摆得老远,樊溪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风,晃动了灯芯,翻乱了书页,文卓闲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了,溪儿,有急诊?”
樊溪几步跑到文卓闲近前,单腿跪在地上,伏在师父的膝头,仰头看着师父,“师父,我们不要去渤东好不好,我们去北疆,明日就动身。”
“怎么了,溪儿,出了什么事情?” 文卓闲抚摸着樊溪的头,无比慈爱地看着他的脸。
“我要见师兄,我想他了,我......”樊溪笑着,如同一支盛开的夏花,“我喜欢他,师父,我一直都好喜欢他。”
风尘仆仆的小马车,一路向北,追赶着错过的光阴,炎炎夏日尽数甩在身后。越是往北,越是寒冷,隐约可以看见雪山若隐若现地藏在云里,不真实得像是正往梦境中行进。
樊溪坐在马车里望着帘外,每一天他的话都会少一些,每一天他的心都会跳得快一些。
明明在五年的时光里,自己都能和思念相安无事,怎么重逢的日子近在咫尺,反而生出了无边无际的烦恼。师兄他黑了吗?瘦了吗?对他的那份情还一如既往吗?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弱不经事的男孩儿,而师兄也成了威震一方的将军,那么师兄见了他,还会亲亲热热的吗?还有,见到师兄,他该如何表露自己的心意,如果一见面就说喜欢,会不会太突兀,太轻浮。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胡思乱想,可樊溪偏偏就困在胡思乱想中不能自拔,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发呆,痴痴傻傻地都是因为动了真情。
“溪儿,咱们越走越高,你喝了这一剂红景天,免得不舒服。” 文卓闲提醒着樊溪。
“师父,红景天咱们带了多少?” 樊溪接过药问道。
“怎么,心里想着给师兄?” 文卓闲一笑,“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早该习惯了,用不着喝药。”
“我们是直接去北府铁营吗?” 樊溪知道虽然这一趟师父和陆大帅早已通过气,可直接去军营重地的可能性依旧很小,但他忍不住还是要问。
“我们先去附近的一个边镇,那里有陆大帅的伤兵所,我们过去可以先帮帮忙。我没让陆大帅把我们过来的事情告诉川儿,一是陆大帅不会让川儿分心,再者,你想给那个人一份惊喜,是不是?”
樊溪没说话,却也不敢去看师父的眼睛,那双眼睛慈爱关切,让樊溪藏不住心思。
路再远,也有走到的那一天,樊溪跟着文卓闲一路风尘仆仆,终于住进了诺彦小镇,陆大帅把他们安置进了伤兵所一处空置的套间里,虽然简陋,但是凭良心说,已经是方圆百十里之内最奢华的房子了。
陆大帅最近又招了一批新兵,伤兵所里,住着很多被严重的高山病折磨的病人,樊溪和文卓闲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直接开始照顾起病人。
“大夫,大夫,你帮帮我,求你,大夫。” 一个大块头的士兵拉着樊溪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我头疼,好几天睡不了觉,你看看我的头是不是裂了道缝,”那士兵说着,用头不停撞床板。
樊溪俯下身,抚摸着那士兵的前额,”放松别怕,我给你扎几针,马上就不疼了。“ 樊溪的针法早已如火纯青,几针下去,那士兵就安静了下来,没一会儿,竟打起了呼噜。
“大夫,大夫,我恶心。”
“大夫,我透不过气来。”
“大夫!”
一时间病房里叫樊溪的声音此起彼伏。樊溪虽然忙碌,却又极为耐心,手上帮一个喂药,眼睛看着对面病床上的人,嘴里还在安慰旁边床上的病人。几天下来,樊溪名声大噪,他一进伤兵所就如众星捧月一般,他已经成了这里所有人的恩人救星。
“樊大夫,你这双手真是神了,摸一摸,捏一捏,就哪儿都不疼,不难受了。”
“是啊,还这么好脾气,衣服被我们吐脏了,也不嫌弃。”
“樊大夫一早就来照顾我们,饭还没顾上吃呢。”
“樊大夫,你长得真好看,多看你几眼,都觉得舒服。”
“闭嘴,你说什么腌雜话,樊大夫也是你能觊觎的?”
“樊大夫可有相好的人?”
“想不出啊,什么人才能配得上樊大夫你这样的贵人。”
樊溪被一群人说得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恰在此时,文卓闲走进来找他,
“溪儿,你怎么还在这里忙?”文卓闲有点生气的样子,“明天你要做骨穿了知不知道,现在马上回去躺下休息。”
樊溪不敢让师父着急,是他主动要求这次提前骨穿,因为他不想拖到和师兄见面之后再做,让师兄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无端为他难受,还要花心思来照顾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日奔波劳累,还是因为身处高原这种特殊环境,樊溪这次骨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苦,第二天文卓闲检查他的伤口时,发现樊溪从腰直到后背生出很大一片狰狞的青紫。文卓闲很担心,悄悄和陆大帅借了人来,专门照顾不能下床的樊溪。
秦二川系着围裙,赶着驴车,拉着些从边市上买来的新鲜食材,一路从火头营到了伤兵所。
如今的他圆润了不少,是唯一一个在陆大帅麾下还能胖起来的兵。几年过去,他的功夫剑术已然尽数还回了姥姥家,如今的他烧得一手好菜,包得一手好羊肉包子。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手艺,还要归功于他始终不能对木枫川完全死心,想要靠赢得他的胃来赢得他的心。
但是木枫川在军中的位置越坐越高,人越来越忙。秦二川唯一能够近距离接近他的机会就是趁木枫川事务繁忙,耽误了吃饭。那时候大灶熄了火,就需要他这个能做小灶菜的人,单独开火,把饭菜做好了亲自端到木枫川的军帐里,运气好的话,木枫川身边没有别人,最好旗寰那个小妖精也不在,这样他就可以和木枫川短暂独处,甚至可以聊上几句。木枫川不是陆大帅,并不会无怒自威,他说话的时候甚至相当和气。
但是无论秦二川站的有多近,他都会明显地觉得他与木枫川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时刻提醒他那人是多么遥不可及。即便如此,秦二川还是想方设法找机会凑上去。
最近这几天,恰好遇上新兵考核分营,木枫川十分繁忙,秦二川本来打算趁此机会,好好享受一下和木枫川的二人时光,偏偏陆大帅一声调令,把他发配到了伤兵所,让他照顾什么大夫。开玩笑吗?大夫还需要照顾?而且还如此破费地买这么多东西,让他单独给那个大夫开小灶调理身体,那个大夫是来他们这里作月子吗?这些东西都足够给木将军做一桌二十个菜的大席面了。算了,秦二川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萝卜。直到他做好了两菜一汤的中午饭,端给那位精贵的大夫的时候,气还是不怎么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