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火火的夏日午后,红红火火的川菜酒楼,樊溪坐在一大堆编成串的辣椒下面,看着慕容欢点菜。
“灯影牛肉,清蒸江團,缽缽雞,还有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慕容欢一边点菜,一边挂着笑意看樊溪,“樊小溪,银子没带够没关系,你会刷碗就行,” 樊溪不动声色,“慕容公子,你尽管点没关系,我医堂里葛芩连汤管够。”
菜端上来铺了一桌子,慕容欢看着樊溪用筷头挑菜,每一口都像是吃樱桃。
“樊公子忌辣?是不是当大夫都只吃没盐没油的水煮菜。”
“五味入五脏,五色亦入五脏,只要是新鲜食材,调配均衡,什么都可以吃。” 樊溪挑着碗里的米说。
“那你这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没胃口?” 慕容欢追问。
“还不至于,平日接诊繁忙,有时随便吃两口,胃口变小了。” 樊溪回答。
“那可不好。” 慕容欢说,“当大夫的应该更注意养生才对,何况你这么瘦,看着让人心疼。”
慕容欢说着,坐直了身体,“樊小溪,我遇到你,不是要跳江,就是要打架,还没有机会好好介绍我自己,在下慕容欢,真心实意想与樊公子结识。”
“那我洗耳恭听。” 樊溪也坐直,看着正经八百的慕容欢,觉得好笑。
“在下并非蜀中人士,而是来自滇南。” 慕容欢字正腔圆地开了腔。
“滇南?” 听到这个地方,樊溪的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不错,樊公子可曾去过?”
“应该没有。” 樊溪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没有”之前加上“应该”二字。
“真的?” 慕容欢端详着樊溪的脸,“我看樊公子的眉眼,肤色,身型,倒很像我们滇南部族中一支,花溪水族里出来的人。”
“什么族?“ 樊溪好奇地问。
“这个嘛,就要听我慢慢说了。” 慕容欢翘起一条腿,“说起我们滇南,部族众多,同寨不同族,夫妻不同族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总体而言所有这些部族可以归为两大支,靠山近的归为山族,靠水近的归为水族。山族,水族下面各自有好几十个分支。我出身山族,归于通海秀山一支,家父与族长是血亲兄弟。”
“那你是贵族?” 樊溪问。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那里部族分支庞杂又都相互联系。论起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满街跑的都可能是贵族。所以我一直都很低调。” 慕容欢说得摇头晃脑,神态仿佛一个说书先生,“水族的情况和我们略有不同,花溪水族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历史最长,所以在水族中最德高望重,他们族人首领的居所叫百花宫,首领自称宫主,在族内的权力最大,对水族乃至对我们山族都有一些影响力。如今这一代的宫主嘛,” 慕容欢神秘地一笑,“ 是个绝色的女子。花溪水族聚居之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俊男靓女比比皆是,历来都是其他部族求偶的绝佳首选。”
“那你呢?可曾求到一个?” 樊溪开玩笑地问慕容欢。
“我要求,就只求最好的,比如他们宫主。” 慕容欢莞尔一笑,“不过他们宫主如今年近不惑,比我大了六七岁,我可不像我那痴情种的弟弟,我和宫主之间岁数不合适。“
”照你这么说,那位宫主未曾嫁人?” 樊溪问。
“一直没听说她有夫君,不过她曾经有个孩子,那孩子据说还是她与一个汉人生的。”
慕容欢说是要介绍自己,可是一旦提起这坊间绯闻,倒是更加起劲,将自己是谁早忘到了脑后。他绘声绘色地说,“百花宫主未婚生子,谁都还没见过她男人,这件事十几二十年前在我们滇南传得沸沸扬扬。”
“那这位白花宫主的日子岂不是很不好过。” 樊溪莫名有些心疼那位传言中的宫主。
“若只是男女之事,传一阵也就过去了,不过她生下的孩子,据说是个男孩,一直为族内不容。” 慕容欢说。
“为什么?”
“先是说那孩子血统不正,后来又传言那孩子不吉,生下来有异相,会带来灾祸。这其中的弯弯绕本来是他们水族内部的事情,可谁想得到,就在那几年,我们山族这边一连塌了好几座山,所以后来山族的人也搅了进去,一群族长、长老要用那个孩子祭祀祖先。”
“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樊溪异常愤慨,觉得心口都在隐隐做痛。
“其实,这都是幌子,我听家父论起此事,从根本上说起因其实是花溪水族的宫主年轻不经事,当时大力推行什么汉医草药。你知道,在我们那里,几百年都流行以巫医蛊术治病,精通巫蛊之术的人最近几十年因为我们滇南内乱,重新得了势,地位越来越高,很多还做了部族里的长老,他们的势力在我们那里本来就很深很广。花溪宫主忽然站出来提倡用别的方法治病,那就在撼动他们的根基,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是当年花溪宫主背后还有老宫主的势力和花溪水族一部份年轻人的支持,所以暂时动不了宫主本人,先拿小的开刀肯定比较容易,那些人提出用宫主的私生子祭祖,一方面是在逼迫宫主服软,令一方面是要断了宫主的血脉。”
“这也太卑鄙了吧,对一个孩子下手。” 樊溪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我们那里和你们中原汉地不同,没有那么多成文的律条,族长长老说的就是一定要做的。”
“那个孩子呢?花溪宫主可曾屈服?” 樊溪问慕容欢。
“那孩子后来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宫主藏起来了,还是被那些人害了,总之就是人间消失。不过百花宫主始终没有屈服,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坚持她的理念,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实属不易,单从这点而论,我慕容欢还是很仰慕的,如果她再年轻个几岁,没准我真就放开去追求她了。”
慕容欢津津有味地说完,才发现樊溪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急忙转换话题,“樊小溪,你呢,听你的口音不是蜀中人,倒像是京城来的。”
“我不是,我只是在京城边上长大,这几年跟着师父游历行医。”
“那你在这里住到何时?还回京城吗?”
“我?” 樊溪迟疑了一下,“这几年我和师父走过之处,住上一年半载,自会离开,我听师父安排。”
“足够了,” 慕容欢说。
“什么足够了?” 樊溪疑惑地问。
“只要三个月,就足够我追上你樊小溪了。”
樊溪一愣,无奈地冲慕容欢摇摇头,“慕容公子,你我萍水相逢,我感谢你两次出手搭救,其他还是别提了。”
“追不追你是我的事情,樊小溪,你操什么心呢?” 慕容欢说罢,招呼伙计结账。
“说好了,这一次是我答谢慕容公子。” 樊溪将伙计叫到自己身边,掏出一张银票,看也没看,递到伙计手里。
伙计收了钱,笑嘻嘻地往回走了几步,一个疾转身,又奔了回来,“那个,这位公子,小店今日刚刚开张半日,流水实在不够找银子给你,您看,可有零钱结账?”
“我就带了这些零钱。” 樊溪说,“不够找,就算了吧,我也嫌拿着零钱银子费事,不如你收了作小帐。”
“啊?” 伙计站在原地,百爪挠心地不敢应,“公子,您可别调笑小的,您给的小帐都够我盘家早点铺子了,您真给?”
慕容欢本来也没在意这一顿饭、两顿饭的事情,一直没太留意伙计和樊溪之间的对话,可是看着伙计磨叽,心里暗笑没见过世面,不耐烦地插了嘴,“让你拿,你就拿,这位公子赏的,也就是我赏的。”
“诶,那谢谢两位爷,真是太谢谢两位爷了。” 那伙计千恩万谢地走了,人刚跑进后厨,就一把解了围裙甩在灶上,“掌柜的,老子从今天起不在这里干了!”
出了川菜王,慕容欢将樊溪送回医堂,那群来打架的人已经走了,桌椅都躺在地上。
“樊小溪,你别着急,明天我就送套新的过来,你再看看少了什么,我一并送过来。”
“算了,不用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樊溪说着,将椅子扶起来,用手掸上面的灰。
“不值钱,也是钱,不也要靠你一个病人、一个病人地看,才挣得出来。”慕容欢说,“你们作大夫的,辛辛苦苦地救死扶伤却挣不来大钱,再遇上几个这样蛮不讲理的,日子可怎么过。就说你,昨天顶风冒雨地往回赶,还差点在江上出了事,就是为了这样的人,我都替你憋屈。” 慕容欢说,“你不心疼自己,慕容哥哥心疼你,等着哥哥明天拿好东西来看你。” 慕容欢没等樊溪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迈着轻快的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