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木枫川入北疆这么多月以来遇到的头一回,木枫川急匆匆地拿了佩剑和马鞭,顾不得还在砸吧滋味的棋寰,一阵风地跑了出去。陆大帅的帐前已经有人在聚集。“什么事?” 木枫川看见手上拿着花名册的陆嘉急问。
“今晨天没亮,有几百个牧民骑着马,洗劫了我们这边好几个镇子,抢了东西还掳了女人,天降大雪又丢了马,那些遭劫的镇民跑得慢,刚刚才赶来报到陆大帅这里,我们这边现在出去拦,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将那些人拦下来。要是晚了,免不了冲过边境线,到时候和小狼王怕是要正面对上。”
“如果是烟王的人干的呢,小狼王也会护着?” 木枫川问。
“当然,在小狼王眼里,牧民就是牧民,都受他努尔家的庇护,再说,今年大雪成灾,出来抢劫的都是过不下去的,只怕小狼王辖地的人出来抢的还要多些。”
因为可能会遭遇小狼王,所以陆大帅亲自披挂,他留下陆嘉原地守备,自己带上木枫川和三百快骑一路向边境飞驰而去。
陆大帅快马加鞭,还是晚到了一步,他们赶到边境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群漠北汉子,呼啸吆喝着越走越远,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飘零的哭救声。陆大帅勒了一下缰绳,他的坐骑原地打了一个转,卷起的雪粒如同出弦的冰羽,后面跟着的骑兵未及反应,陆大帅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大帅,我们就这样闯进漠北的地盘,这样可以?” 木枫川紧紧地跟在后面问。
陆大帅绷着脸,“只是东西还好说,还有人呢,带不回来,我拿你去顶。”
眼看距离前面的马队越来越近,木枫川忽然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似曾相识的震颤,不远处一队乌金铁骑逆光奔袭,瞬间行至眼前,硬生生地挡住了陆大帅的马头。木枫川立刻看清了为首的那个武士,重剑乌马,狼顾鸱张,分明就是那日解了他们狼围之困之人,小狼王努尔烈。
努尔烈显然也看到了木枫川,昂了一下下巴,大概算是打过招呼。
“盟约里定下的边界,过了个年,陆帅难道就忘了?”努尔烈的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之气。
“说得不错。” 陆大帅凌厉一笑,“你的人不请自来在先,我总要礼尚往来。”
“我的人我自会管束,陆帅今日就送到这里吧。”
“那我的人呢?要送客总要把我的人也一并送回来。” 听陆大帅这么说,努尔烈一愣,他身边有个光头汉子凑到他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努尔烈皱起了眉心。
“你的人我会好好招待,天黑前负责送他们回家,一个也不会少,还望陆帅回营稍候。” 努尔烈说。
木枫川从旁边看着打劫的马队趁着他们被绊住说话,跑得只剩下一条黑线的影子,不免担心地看了一眼陆大帅。
“怎么,不放心?” 努尔烈看了木枫川一眼,坐在马上朗声吩咐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光头,“你知道我的意思,叫阿晴去办,年都过完了我还也没有和陆帅见上一面,今日我就到陆大帅的帐中要一杯酒,谁也不必跟着,你们这边也要好好招待客人,等事情都办妥了,我自己回去。”
光头十分不情愿,但是显然没有什么反驳的勇气,他带着黑骑们蹚起满地的落雪,去追刚才的马队去了。
陆大帅领着努尔烈回到营地的时候,所有人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努尔烈昂首阔步,把马交给陆大帅身边的一个兵士牵着,倒是仿佛在自己营地一般自在。陆大帅将努尔烈领进帅帐,陆嘉仍负责帐外的巡视,木枫川被留下来一起作陪。
“怎么,陆大帅现在对招募来的新兵这么器重了吗?” 努尔烈坐下一开口,木枫川就觉得气氛不那么融洽。
“小狼王好记性,他确实是生面孔,那就让我来介绍一下,木枫川,我新晋的参将,另外,” 陆大帅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木枫川,“他还是咱们金主家的儿子。”
等一下,陆大帅是怎么介绍自己的?首先,木枫川觉得陆大帅似乎将一个“傻”字卷在了舌头尖上,在金主和儿子之间故意留了个白。其次,木枫川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木侯爷坐在太师椅上摇得不亦乐乎的身影,耳畔都是木侯爷曾经的絮絮叨叨,“说起咱们大帅,领兵一流,败起家也是一把好手,天天问我要钱,买辎重,买辎重,拿我当摇钱树吗?”所以那棵摇钱树上摇下来的银子,努尔烈也占了一份?陆大帅这是伙同漠北骗他们木家的钱啊,王法何在!
“哦?那真是幸会了。” 木枫川的思绪被努尔烈声音拉了回来,只见努尔烈举着陆帅招待他的烈酒,朝木枫川举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汉地的百姓,还有漠北的牧民,每年到这个时候日子都不好过,房子会被雪压塌,过冬的粮食不足,特别是那些本来牛羊就不多的牧民,他们冬天吃不饱,开春更是青黄不接,接连两年大雪,有的牧民甚至会无牧可放。我们这边有朝廷的赈济,但是我总不能拿朝廷的银子赈济漠北,所以这些年,你爹给的钱,我拿了一些换做粮食,送到了小狼王那里,我是不想因为饥荒再起战事,那样百姓更要受苦。” 陆大帅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努尔烈,“可是你们漠北人的胃口越喂越大,东西给了,还要过来夺,我们不想打仗,可是我们并不怕打仗。”
努尔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陆帅的好意,我都领。以前我想得太简单,拿了粮食直接分下去,但是我忘了人长懒筋,吃饱了的人,往往不想如何翻身,反而天天晒太阳,因为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坐等吃喝。今年我改了规矩,用粮食在烟王那里换了母牛和母羊,分下去让各部的人养,到明年开春,怎么也可以生下几栏,这样日子总能越过越好了吧,只可惜有些人还是等不急,有些人还是想挑事。”
“漠北草场有限,光给牛羊,不分陪草场下去,只怕也是饮鸩止渴。” 木枫川接过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努尔烈。
“草可以长,草场从哪里长,地方就那么多,要你说怎么办,木将军不如交个家底,我算算银子看看大家还能有多长久的交情?” 努尔烈意味深长地看了回来。
“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活路是自己挣出来的,要想你部族的人翻身,终究要靠他们自己。人不能一直吊在一棵树上,为什么你的人就只能放牧,为什么就不能重振边市,让两边的人都多条生路。” 木枫川似乎是随口在说。
“边市不是一直开得挺热闹吗?” 努尔烈“哼”了一声,“我们的人用上好的皮草牛羊,换你们一点点盐巴,布匹和谷物,你们不是觉得这买卖还不够便宜吧。”
“你们想做买卖,就得多动脑子,聚宝盆不是没有,凭你看不看得见。” 木枫川卖了着关子等努尔烈继续往下问。
“哦?” 努尔烈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坑人的买卖我们可不在行。”
“不坑人,一本万利。” 木枫川话带余音,“可以捡石头卖啊。”
“什么石头?”
“就是滩上的石头,洗一洗,半透明有花纹的那种,不是遍地都有吗?”
“你说那些,我明天就捡一车来,你买吗?”
“你要卖,我就买,按照重量过称,我给你这个数。”
木枫川和努尔烈你来我往,陆大帅坐在两个人中间,目瞪口呆地听着,坐在他身边的这还是木枫川吗,这孩子什么时候被木侯爷附了体的,竟然隔着他一个镇北元帅跟漠北小狼王谈起生意来了,好像还就要谈成的样子。
其实,正被木侯爷附体的小侯爷心里的起伏一点不比陆大帅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年背的生意经,如此轻车熟路,头头是道,难不成他左藏右躲,终究还是未能压制住侯爷血脉的强大力量,年纪到了就会自然而然变成个像他爹期望的,油腻铜臭的京城首富?不行,这绝对不行,木枫川暗下决心,从今天起,每日睡前背一本剑谱清清心神。
此时,陆嘉低着头,引着一个粗辫子及腰大眼睛的姑娘,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