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间耽误了一点时间,木枫川带着人回到陆大帅营地的时候,已经没了饭。兵士门去火头营等补餐,木枫川回自己的营房。他一半身体还站在门外,就看见他房里,虎视眈眈正面对峙的两个人。
旗寰和秦二川每人守着一碗粥,争得面红耳赤。
“我这碗里加了足量的肉铺和菜干,熬了整整一个时辰,怎么就不能喝了?” 秦二川说话仍旧靠吼,注定将这场对话变成吵架。
“稀饭怎么喝咸的呢?稀饭天经地义就是甜的。” 旗寰也不甘示弱,“红豆紫米加冰糖,御寒暖胃。”
“木将军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该多吃肉,你做的那是给女人吃的。” 秦二川很有立场。
“你说清楚,谁是女人?” 旗寰显然已经将稀饭的问题提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木枫川三步两步走到正在焦灼的两个人中间,将自己的佩剑摘下来往桌子上“啪” 地一拍,“这两碗放下,我都要!” 屋子里片刻没了响动。
木枫川心里实打实地后悔留下这两个人,他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会为各种鸡毛蒜皮,匪夷所思的事情起争执,比如前天,昨天还有今天。每每面对这般情景,木枫川只好沿袭他一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牺牲自己,图个清净。
木枫川冲秦二川挥了一下手,“多谢你特意送饭过来,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你回去吧。”
秦二川一指旗寰,“那他干嘛留下。”
“我是木将军的近侍,留下来是照顾他起居,而且木将军有言,还要专门检查我最近修习的那套剑谱。” 旗还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得意。
秦二川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木枫川已经冷了脸,只好识趣地转身。而旗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门。
“有我的信吗?” 木枫川等不及坐下吃饭,先问。
“我按照将军的吩咐每日都去陆大帅那里查看,今日取到好几封呢。”旗寰说着,带着立下小小战功似的骄傲,将一小摞信递给木枫川。木枫川急切地将信封先翻了一遍,他从里面抽出一封,稀罕地摩挲了几下,塞到了枕头下面,剩下的信木枫川一边吃饭,一边拆看。
父母的家书,惦念的话仿佛总也写不完,寥寥数语就能卸下他一身铠甲,轻而易举地将他变回那个任人疼爱的孩子。师父的信也一直没断,信里除了嘱咐他照顾好身体,师父会毫不吝惜地用一多半的篇幅,跟他说关于溪儿的近况,这一部分木枫川往往要反复研读。另外这次木侯爷还专门多寄了一封信,木枫川奇怪有什么事情父亲要单独和他说,等他拆开信封读来,不禁被他爹的生意头脑折服了心服口服。
木枫川也不记得是从哪封信开始,木侯爷写信时总时不时提到他送给樊溪的那块石头,说他看见多喜欢,希望木枫川也找几块来孝敬孝敬他。木枫川本来没这个心思,可是架不住木侯爷就像是个向大人缠着讨糖的小孩,不达目的绝不收手。木枫川被缠得烦了,找了一个机会,去他上次捡到石头的地方,随便捡了几块,捎回了京城。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木侯爷的讨债信像雪片一样往他这里寄,一袋接一袋地要。这次的信里,木侯爷十分兴奋地告诉木枫川,他请人为他捎回去的那些石头抛了光,做成了腰佩手串和奇石摆件,放到有他家股份的首饰玉器行里,几天就被抢光了,后面来问的买家更是络绎不绝。鉴于这种石头在他这边随便捡,木侯爷立誓将这个无本万利的买卖作为他们木家今后富甲京城千载难逢之契机,让木枫川必须务必源源不断弄回去给他,信看到这里木枫川自己先石化了。
木枫川好歹是接了皇上任命,来守疆卫国的,什么时候他要成为石头贩子,陪着木侯爷发家致富来着。木枫川将木侯爷的信塞到抽屉里,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地翻过这一篇。
饭吃完了,木枫川洗过手,才将枕头底下藏着的那封信取出来。他端正地坐在桌前,没有撕信封,而是小心地蘸着水,将封口一点点揭开。然后木枫川吹了吹信封,郑重其事地将里面的信纸捧了出来。
行云流水的小楷,出自他朝思暮想的人,木枫川恨不得将每处撇捺都含在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去,就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的溪儿从来不说滚烫的话,可字里行间流淌的却是他最熟悉的恰到好处的温暖。提到他的时候,都是痴痴的叮咛,入微的嘱托,提到自己的时候,总又把一切都说得轻松淡然,比如他入秋的时候分明又做了骨穿,可写在樊溪的信里,就是他这次自己独立配制了新的方子,用过之后感觉效果不错,让师兄也要替他高兴。另外,樊溪写信的结尾,再次附上了他最近想到的几种新的解毒药方,木枫川心里明白,这是樊溪特意想让他安心,让他看到希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希望。
信再长也总会看完,木枫川恋恋不舍地将信放平在桌子上,提笔将信里最后提到的那几个方子抄到另一张纸上,递给身边傻站了很久的棋寰,“还和以前那几次一样,仔细不要让人发现。”
“好。” 旗寰应了,小心地将那页纸揣进怀里。
“木将军布置给我的剑谱,我已经练熟了,木将军要不要看我练练,指点我一二。” 旗寰见木枫川心情不错,趁机问他。
旗寰刚刚留在木枫川身边的时候,木枫川就发现他筋骨柔软,资质不错,还有些花拳绣腿的底子,旗寰自己对剑术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所以木枫川闲下来的时候,会找些合适他的剑谱指导他练习,几个月下来,旗寰用剑已不再单纯是挥洒腾挪的好看,而是真正带上了凌厉的攻守之气。对于旗寰的进步木枫川也颇为惊喜。今日正好大雪封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木枫川痛快地答应了旗寰。
旗寰站在营帐中间,起势动作,有板有眼,木枫川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觉得旗寰样子是学得差不多了,但是仍然没有掌握剑气运行的流畅气韵,所谓剑留于形而无神,这里面的门道怕是言语也说不太清。木枫川今日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他干脆亲自下场指导,一只手扶住旗寰的腰,另一只手压着棋寰执剑的手腕,带着他走了十几式,一边跟他解释,如何化神于形、神性兼备的诀窍。然而练着练着,木枫川就觉得旗寰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不是随着他的步子,而是贴着他的步子,后来干脆将后背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上,木枫川觉得别扭,打算草草收势,哪知道刚刚收了步子,旗寰就顺势往他怀里一倒,趁木枫川一低头的瞬间,旗寰出其不意地用嘴唇在他的腮边蹭了一下。木枫川如同被最大号的牛蜂蜇到了鼻子,一把将棋寰推了出去,旗寰以为自己会直接废出门去,他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你这是干嘛?!” 木枫川铁青着脸问他。
旗寰觉得没有必要再遮掩,择日不如撞日,不妨趁此时机将心意挑明。
“旗寰有幸遇到将军又被将军搭救,承蒙将军日日提点照顾,所以,心生爱慕。” 旗寰一字一句地说,脸微微有些发红。
木枫川也没想到旗寰如此大方明言,心中的芥蒂反而放下了不少。
“我要谢谢你如此直言不讳。” 木枫川答道,“那我不妨也明说,我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我与他青梅竹马,立誓相守一生。” 木枫川的语气坦荡又不容质疑。
旗寰听了还是一愣,他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想过和亲耳听到毕竟是两回事。旗寰低下头,咬了片刻的嘴唇,待他复又抬头,笑容已经将尴尬掩盖了七八分,“木将军既然这样说了,我自然不会纠缠,只是喜欢这回事,不是想来就来,像放就放的,我心中怕还是控制不住会喜欢将军。”
听旗寰说得如此真诚,木枫川更多了几分耐心,“旗寰,仔细想想你曾经的遭遇境地,我明白你看我的心境不一样,但是千万不要误把感激当作喜欢耽误了自己。”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旗寰问。
“感激,是念着对方曾经的好,想要捧着一颗真心去还。喜欢可不一样,是保护,是宽容,是亲近,是不以己度人,是不管那人对你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怎样对你,你都热气腾腾地一门心思地只对他好,只想陪着他,把自己的日子和他的日子过成你们都想要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的,不可说的,即使我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喜欢,可时至今日我还在用尽全力,学着怎么能更多的喜欢,更好的喜欢,更长久的喜欢。旗寰你看,感激不过一句话,喜欢却说也说不完,等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你自然就会明白。现在我可以确定的是,你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没有那种感觉。”
木枫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旗寰并没有全听懂,他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对他好过的人除了与他共患难的珞凌儿,就只有眼前这个人,旗寰仔细想来,他以为除了一个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足以报恩,再多的他未曾想过,所以他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喜欢木枫川,但是木枫川的一番话醍醐灌顶,也许是他真的还没有遇到属于自己的喜欢吧。
木枫川与旗寰关于喜欢的一番人生讨论尚未结束,外面忽然鼓声如雷,那是集结军士的号令,鼓声告诉所有人,边境上出了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