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姑娘。” 木枫川一眼认出了努尔晴。
“哥!”努尔晴清脆地叫了她哥一声。
“大个子。” 努尔晴调皮地看了木枫川一眼。
努尔晴给陆大帅见了礼,便对她哥同时也是对陆大帅说,“该带回来的人,我都带回来了,一个不少。陆将军刚刚也查实过了,哥哥如果酒喝得差不多,就回去吧,黑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好啊,” 努尔烈掸了掸身上的袍子,起身走到了他妹妹的身边,“陆帅的酒是好酒,我和木将军谈得也不错,看来这次还是我赚了。我家黑骑都是些驯不熟的野马,我不及时过去,只怕他们要踏坏了不该踏的东西。” 说罢,努尔烈一手扶着剑,一手拉着努尔晴,大踏步地走了。
陆大帅心里十分不爽,他瞪了一眼陆嘉,“确实无误吗?”
“是。” 陆嘉说话的时候依旧半低着头,“人我挨个查了,不少,也都对得上,只是东西,一样也没拿回来。”
“算了,天寒地冻给他们留条活路,” 陆大帅无奈地挥了挥手,“叫勤务所清点一下,我们先给遭了抢的那些户赔上,然后把数目报到北府衙门。” 说到这里,陆大帅停住了,“算了,我懒得跟衙门打官腔,老规矩,还是给木侯爷写封信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陆大帅没看木枫川,却盯着陆嘉的脸,“你脸红什么?” 陆大帅没头没尾地问。
陆嘉急忙用手捂了一下脸,“是热的。”
“什么?” 木枫川也被陆嘉的一句回答吸引着去看他的脸。
“不是,是冻的。” 陆嘉额上微微沁着汗,“不是,是外面冷,这帐子里忽然又热。”
“没见过努尔烈的妹妹吗?至于每次见到都这样,长点出息!” 陆大帅忍无可忍地甩下一句。陆嘉抬起一张挂着火烧云的脸,木枫川总算见到有小陆帅之称的陆嘉如此窘迫的一面,千载难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陆嘉咬碎了后牙似的,瞪了木枫川一眼,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木枫川干脆放飞自我,”呵呵呵“地笑起来没完。
木枫川还是笑得太早了,过了小半个月,漠北铁骑神色严肃地押了一辆车过来,车辙深深地碾进雪里,车上没坐人。
“所以,这车东西是你们小狼王特意送给我的?” 木枫川被莫名其妙地叫出来接车,他站在车前,看着车上几个鼓鼓囊囊的粗麻袋。
“不是给你的,是卖你的,我们王说了,要当面过秤,然后按这个数从你这里拿钱。” 领头的黑骑笃定地伸出几个手指头。
陆嘉一早听说了此事,端着一杯热茶托着手臂在一旁站着不肯走,木枫川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种强烈的自己刨的坑哭着也要填完的悲壮。
“行,好说。” 木枫川在众人的目光中咬着后槽牙,“今天这一车我都收了,你们在这里等着。” 木枫川说完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陆嘉紧紧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干嘛?” 木枫川嫌弃地问。
“你知道这一车石头要换多少钱吗?我得看着你,免得你拿不出银子跑路,我和大帅可没钱给你擦屁股。”
“想什么呢,我们木府什么时候赖过账。” 木枫川说着进了营帐,变戏法似的找出一打银票,得瑟地在陆嘉面前晃得沙沙响。
“不对啊,木侯爷每次给你捎的东西都经过大帅的手,值钱的都扣下了,怎么还会漏掉这么多钱。” 陆嘉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就知道。” 木枫川说,“侯爷更知道你们雁过拔毛的毛病,所以这些银票都藏在给我捎的新鞋里,那几双新鞋明明看着挺大,可我穿了几次都觉得挤脚,后来仔细掏了掏,就找到这些,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陆嘉嫌弃地直跺脚,“无奸不商,真是无奸不商。”
陆嘉眼睁睁地看着小狼王派来的黑骑首领,从木枫川手里接过那些皱皱巴巴的银票,还蘸着吐沫数了一遍,满意地赶着空车走了。陆嘉皱着眉头,恶心地倒掉了手里的剩下的半碗茶,“这里是军营,屯不了你的货。” 他对木枫川说。
“我自会安排,不劳大帅费心。” 木枫川这会儿已经盘算妥当,他找来旗寰,让他压车将这些石头分到临近几个镇子的穷困人家,告诉他们这种石头在哪里可以捡到更多,嘱咐他们过些天把石头带到边市上,自然有人拿了真金白银来收。安排好这边,木枫川立刻给木侯爷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他有防务之任在身,没办法给木侯爷长期稳定地供货,木侯爷真要做这个生意,就派人到北疆这边的边市上来收购,这边货源充足,他们一家必定吃不下,不如也叫相熟的同行一起搭伴发财,更容易将生意做大,如此这般。
北疆在这个寒冷而单调的冬天,开始有了改变。木侯爷以及他联手的几家商号派来第一批收购石头的商队两个月后到了边市,他们手笔相当惊人,除了石头,还包圆了不少皮草,奶制品和特色肉干,多年来死气沉沉的边市像是被凿开第一层冰的河水,被压抑的生气开始一点点地释放,扩大,源源不断地流露出更多的可能。
第一次有人靠卖在边市上赚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钱,他们就像种子,给更多人带来希望,因为第二批商队在开春后不久又到了,这次他们带来内地制造的工具,布匹和更多的货物,而边市上无论是汉人还是牧民都在应接不暇的兴奋中忙碌奔走。他们用更多更大的石料卖钱换物的同时,边市的规模也在迅速扩大,因为人越聚越多,一些妇女和孩子在市场中架起了炉子,开始卖烤制的食物和热气腾腾的奶茶。起初牧民们带来的奶茶是茶砖煮出来的咸奶茶,后来不知到听了哪波商队的建议,有几家开始琢磨着将茶打成末子,然后往茶里冲兑多的奶并将咸味改成了甜味, 结果大受欢迎,一时间卖奶茶的简陋摊子前面竟也排起了队伍。那些平日里只习惯于和牛羊打交道的牧民之间忽然不再只谈论烈酒草原,他们开始热衷于在他们本来习以为常的东西里寻找新的买卖,比如药材,比如毛毯,还有许许多多可能的,从未想过的,更好的生计。不知不觉间,打秋风的风气被边市上的红火热闹淹没了。北疆绵长的边境线上,竟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祥和。无论是陆大帅,小狼王,或是始作俑者的木枫川,谁都没有想到,这片土地上真正的繁荣竟始于那几块小小的石头。
立春过后,南陵河畔垂下的条条柳枝渐渐变得柔软,不经意地扫在人脸上不再是疼而是痒,小桥下的流水是要睡醒孩子的眼,水波眨啊眨的,然后就清亮活泼起来。原本就不十分寒冷的冬天,早早地退了场,留下几场小雨,湿润了青石街面,染绿了石缝的苔。
樊溪平顺地和师父度过了第一个文章镇之外的冬天。他开始窜个子,身上各处若隐若现多了男人的棱角,曾经的腼腆悄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成熟和笃定。如今坐堂,他已经和文卓闲换了位置,所有病人都由他全程问诊开药,如有必要,文卓闲会在中间提点几句,不过这样的情况也已经越来越少。鉴于来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文卓闲和樊溪商量,他们可以分开两张桌子,干脆让樊溪彻底独立出来,这样每天还可以多看些病人。樊溪一开始有点犹豫,必定顶着文圣手的牌子,他既不想僭越,也怕担不起这个名号。但是文卓闲对他表现出极大的信心,商量来,商量去,樊溪提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吴伯拿两套牌子,如果有人愿意找他看,就拿他的号,如果还是想看文圣手,就拿文卓闲的号。这个法子实行了不久,每天排队看小樊大夫的人越来越多。
“我就说嘛,名师出高徒,小樊大夫如今的口碑并不比大先生弱呢。” 一天晚饭,吴伯喝下两盅金陵春,笑眯眯地说,“大先生过往教的学生里面,小樊大夫怕是最出色的。”
“师父以往的徒弟呢?怎么没见走动?” 樊溪接着这个话茬趁机问。
“原本就是天南地北来的,又这么多年没见,早就散落在各处了吧。” 文卓闲漫不经心地说。
“我听说,来求学的学生曾经把门槛都踢破了好几个,怎么后来说不教就不教了呢。” 栀子忽闪着眼睛,一脸好奇。
文卓闲顿了一下,迅速地看了一眼吴伯,又看了一眼樊溪。
“不教的又不止我一个,我那师兄文博箴不是也说不教也不教了。”
“对啊,我听说大师父原本有个师兄,医术精湛,不输大师父,后来去了趟京城,就不回来了,不知道后面有什么故事。” 栀子来了兴致,开始刨根问底。
文卓闲嘴角微微一翘,立刻接了话,“想听故事,那我就说说我师兄的故事。”
文卓闲转向樊溪,“溪儿,你可想知道,师父的医术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话立刻勾起了樊溪的兴趣,栀子也忘了刚才问文卓闲的话,两手托腮,准备好听故事。
文卓闲喝下一口酒,又吃了两口菜,才慢悠悠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