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漫长而不安,方倚吐了几回,才在他爹的埋怨声中,稀里糊涂地睡下。樊溪被三喜直接送回屋子,关上房门,樊溪吐出口气,一回头,看见三喜白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三喜哥?” 樊溪刚要说道谢的话,三喜却抢在他前面开了腔,“ 樊公子,少东家离开不过小半年,你闲了别净出去玩儿,好歹也想想他。”
一句话竟说得樊溪无地自容起来,怎么会这样呢?被人当面提一句‘喜欢’,怎么说也不能算一件坏事,可为什么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亏心事。论起来,师兄,师父还有文先生都是他自小最亲近的人,然而今天樊溪忽然意识到,师兄和他的亲近并不一般,说柔软,温存中包得下的只有他和师兄两个人,说坚硬,就能化作他一身铠甲,旁人的喜欢都不能再靠近。所以,自己对师兄的喜欢其实超越了既兄既友?而是真的入情入心?樊溪扪心自问,恍惚听见三喜出去的时候嘱咐他要锁门,他下意识地照做。这一夜,他锁牢了自己的身,却任凭一颗悸动的心几番雨打池塘,风卷流岚。
接下来的几天,方倚相当忙碌,上榜的生员,要入京城太学挂名牌行拜师礼,接着同门互相熟络,太学那边给安排了住宿,提供全套的桌椅床榻,其他的日用物品入驻的生员还要自行备办安顿。方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跑到前面问诊的医堂堵住了躲了他好几天的樊溪。
“方公子,我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樊溪见到他过来,决定不再避让,率先开了口,方倚却堵住了他的话头。
“樊公子,别的无需提,我今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同你商量。”
樊溪见方倚神情郑重,便让着方倚先说。
方倚趁机坐到了他的对面,“日子紧,我明日就要入京进太学院,那里管得严,伴读都不让进,而且接下来进学繁忙,我父亲能不能再烦请樊公子继续照顾一阵子。”
原来是为着这件事,方父在文济堂里调养了这几个月,病情大有起色,樊溪最近也打算入秋前根据节令给他调用新的方子,方父如果能继续留在文济堂,对他治病是最好的选择。樊溪心无旁骛,自然答应。
见樊溪这边点了头,方倚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又开怀起来,带着几分殷勤地说,“待我三月后进学期满,想办法在京城落下,就接你们过去,你等着我。”
樊溪摇头,“我的病人理应由我负责到底,方公子不必多想,我是不会跟着方公子的。”
两人说话间,三喜那边忽然叫得急切,“樊公子,这里有一位打嗝止不住,快吐了,樊公子快取新鲜桔子皮和生姜煮锅水吧!”
樊溪闻言,赶去帮忙,晾下方倚一个人,暗骂这个叫三喜的多半跟自己命中相克,追着坏他的好事。
日升月落,先是早晚的暑气退得淡了,而后地上的落叶越扫越多,早先在文章镇里那几片桃林里忙碌采摘的人如今换到了苹果园子,成熟的苹果,青的青,红的红,黄的黄,圆润透亮地缀在树上,散发出直通肺脾的果香,让这本来有些萧索的季节又变得充盈起来。
樊溪兜着衣襟站在一棵苹果树下,他脚边放着个背篓,里面已经被苹果塞满了。
树杈上坐着个农人,一边忙碌,一边和樊溪说话,“小樊大夫,你们文济堂开春又不用果子揽生意招租,买这么多苹果存着自己吃吗?”
“收了做药呢。” 樊溪扬着脸,带着笑,春种秋收,夏长冬藏,都是他喜欢的感觉。
“做什么药,治什么病?小樊大夫给咱们说说。”
“换季的时候,容易肠胃不调,尤其是小孩子,若是便秘不利,苹果生吃便可以治。”
“还有这回事?”那农人停下手里的活儿,“我家二小子,入秋确实就有肠胃毛病,不过不是拉不出,是泻肚子,小樊大夫,这可该用什么治?”
“也用苹果啊。”
“也用苹果?” 那农人不解,“方才还说苹果是泻药,那不是越吃越拉。”
“生吃是泻药,可倘若将苹果洗净,连皮放到水里煮,再用勺子刮果泥喂给孩子,便可收敛止泻。”
“这样啊,你们看病的门道可真多。”那农人摘下一颗大过他拳头的赤红苹果,顺手投进樊溪的衣襟里,“那我可要回家试试,这颗果子送你,你尝尝咱家树上的甜不甜,权当诊费了啊。”
“谢了,” 樊溪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如蜜,“无痕!快来,看我这里有苹果。” 樊溪张口便叫,却又立刻收了声,都过了这么久了,他怎么还记不住,师兄不在,无痕也不在。
樊溪撅着嘴巴,下一口苹果的味道也淡了,他草草收拾了东西,回了文济堂。
方倚入京后,方父依旧住在樊溪的院子里养病,樊溪住的仍旧是师兄的屋子,门口遇上了三喜,三喜手里拿着东西,迎着他走过来。
“樊公子,有你的信,京城捎过来的,你快看看,可有少东家的消息。”
樊溪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接过信,沉甸甸的,眼睛扫到上面石榴的落款,脸上立刻就带了笑。三喜站在一旁等着他拆信。
“三喜哥,” 樊溪用双手将信捂在胸口,“我方才买了新鲜刚采的苹果,都在餐堂呢,你不去先挑几个尝尝吗?好几个小哥都围着呢。”
“哦,好,那我这就去,不能便宜了那帮小子。” 三喜本来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却又惦记苹果心中起急,别别扭扭地走了。
樊溪关了院门,又关了屋门,大白天,自己躲到床上放下床帏才肯拆信。同信纸一起落出来的,是一块粉晶的石头,怪不得那信封掂在手上那么沉,樊溪想着,将石头攥在手里,迫不及待展开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