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荣盛斋,几个人开始随性地闲逛,买零嘴吃。有小瓷碗装的豆腐脑,豌豆黄,酸梅汤,酸辣粉,有鲜汤里温吞着的荠菜小馄炖,酒酿汤圆,鱼片粥,有在油锅里上下翻滚的油糕,芝麻球,臭豆腐,有头上包了巾子,身上穿着长袍子的人,支起明火,将牛羊肉串成串,几十串摆成个扇面在烟火里烤,滋滋冒油的肉串上被撒上厚厚的香料,有人支着沸水的锅子,水上里盖满一层红辣椒,肉片,肉丸,蘑菇,油豆腐,就这么往锅里一涮,盛出来,浇上辣油麻酱,各种食材的香翻滚在一处,隔着老远就往人鼻子里钻。
那些卖小玩意儿的,胭脂水粉的摊前挤满姑娘小媳妇,捏面人和吹糖画的前面已经有了几个就地打滚的小童,卖文玩字画,玉石摆件的摊主忙着招呼穿长衫,揉核桃的老爷。还有人手里拿着小册子,专门跟着落单公子,低声跟在后面说了几句什么,有的公子甩了袖子呵斥几句走了,有的公子忽然停下,跟着到街边,细细地去翻那些册子,边看还边警觉地四处张望。
很多杂耍艺人,耍猴的,算卦的,正骨的,拔牙的,说书拉胡琴的,唱曲弹琵琶的,夹杂在卖东西摊子中间,让人看不过来,听不真切。
樊溪跟着其他几个人兜了一大圈,眼睛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车上多看了几眼,“樊公子,你等等。” 方倚松开他的手,几步跑到那摊子前,挑了两串最红的,转身回来,塞到樊溪的手上。
“方公子,何必破费。”除了师兄,还没有其他什么人给樊溪买过东西,樊溪手拿着糖葫芦不知所措。
“樊大夫,我们父子自从来到此处就一直劳烦樊公子照顾,今天我受文圣手所托,照顾好你是我的本分。”
樊溪推辞不过,拿了一支糖葫芦,咬住一颗含在嘴里,“有点太甜,这糖也熬得太硬。”樊溪心里想,怎么跟师兄带回来的味道不太一样?
几个人又逛了半天,也没看见有舞狮子和散红包的队伍,陈商找了人打听才知道,舞狮队要等到晚上才会出来,跟着烟火一起压轴。这德宝堂的排场也太大,几个人又啧啧赞叹了一番。
可惜他们还是没经验,没有提前在京城预定可以过夜的客栈,烟火狮子这样的红火也只能做罢。
“我实在吃太多了,一口也吃不下了。” 曹范拍着肚子,一副难受的样子,“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听雨楼,从这里走过去,还有很长一段路,听说拍卖开始之前还有很多歌舞噱头。”
”曹公子还真是饱暖思......哼哼哼。” 丁嫡干咳了几声。
听雨楼并不在东市,他们走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有醒目的高楼广厦叫听雨楼,而且越走连人流都不那么密集了。
“曹公子,你到底认识那个地方吗?咱们别是走错了吧!” 陈商问。
“应该就在这附近,你着什么急,再看看,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曹范这样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是这里吧?” 方倚指着一栋颇为清丽别致的院门,此处其实不怎么出挑,门前甚至有点冷清,唯一让人侧目的是门口守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曹范犹犹豫豫地把脚蹭过去。
”请问,这里是......” 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其中一个壮汉打断了,“有帖子吗?”
”有,有。“ 曹范赶紧往怀里摸。
曹范拿出的帖子被扫了一眼,两个壮汉将门左右一推,“几位公子,里面请吧。”
眼前便是传说中的听雨楼。
一进门,一座高大的影壁,上面未描一件鸟兽花卉,却用工笔细墨题了一篇不知出何人只手的《雨霖铃》:
风弄东帘,雨湿西窗,初皱南塘。庭后万红不满,左也一汪,右也一汪。常常不过几盏,
夜短入凝香。思不得,是有亦无,檐上停云琉璃珠。
影壁下一个一身素衣的侍应悄然无声地站着,他垂着眼,两手交叉搭于身前,恭恭敬敬地正候着进门的人。曹范试探地将手里的帖子地往前一递,那侍应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五人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绕过影壁往院子深处走去。
这影壁后面果真别有洞天。没有贵气的高台碧瓦,不见呱噪的鸨娘伶官。小巧别致的楼台水榭如半掩娇容的美人,隐约于碧树繁花之间,露出只墙片瓦。不经意回廊曲折蜿蜒,五步见一镂花窗,窗后映出的景致处处不同,一步一景,或翠竹,或棉柳,或玉兰,或丁香。空气根本嗅不到任何脂粉气,飘着都是花香,出出进进的应侍皆是清一色的素衣打扮,有人轻声慢语地说话,所有人都将脚步放得很轻。
“姑娘们呢?” 曹范小声问了一句,丁嫡赶紧冲他“嘘”了一声。
不知道绕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座两层的楼阁。
“各位公子,就是这里了。”那应侍低头,躬身退下。众人正不知何去何从,从门里婀娜地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她手上捧着个香檀木的漆盘,漆盘上面放了撒了香露的温热软巾。姑娘款款地向一行人施礼。
曹范第三次递上帖子,趁机偷偷摸了一把那姑娘的手。姑娘笑盈盈的没有作声,她等每个人都擦干净手脸,嘤声道,“各位公子,请随我里面坐。” 于是五个人跟着一双绣花软鞋,进了那座楼。
这里面的格局颇像戏楼,中间一座半高台子,台子前面许多红木桌椅围成扇形。离台子最远的一处墙边用红绳围出一个小场子,那处场子里面已经站满了一半来看热闹的人。二楼都是包厢,有络纱挡着,看不见包厢里面的人,只是偶尔会看到几个宽宽窄窄的剪影被映在起起落落的隔纱上。
姑娘领着一行人,走到离台子不远不近的一处桌子,“各位稍坐休息,马上奉上茶点。” 待那姑娘走后,五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轻出了口气,从进来脚上就踩着红毯,没人不是走得小心翼翼。等到各自落座,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原来中间的台子上已经坐了几个姑娘,那些姑娘皆是一身轻薄的嫣红纱裙,半露□□,赤着玉足,散着秀发,弹琴轻唱。
“果然不俗。” 丁嫡展开扇子,一只脚饶有兴致地在红毯上打上了拍子。
“陈兄,你快看左边那个,那个姑娘胸多大。” 曹范用手直接指过去,迎面却点到了回来送茶点的姑娘身上。
那姑娘不惊不恼,自顾自放下一套汝瓷茶具,四个雪瓷小碟。
一碟白杏仁,
一碟南瓜子,
一碟落花生,
一碟小胡桃。
曹范“嘿嘿嘿”地将手指收回去,双手一拍大腿,“这五十两花的,真值了!”
座上其他人都赶紧将头扭开,没人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跟着这位爷来的。
不一会儿,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后面供人站着看的那个小场子也变得颇为拥挤。
“时辰差不多了。” 曹范小声说。
只见台子上方才还在弹唱的姑娘们抱着琴,款步从后面退下。须臾,舞台下面不知动了什么机关,竟然生出一缕缕的白烟,如幻如雾,将台面盖住了薄薄一层。顷刻,鼓乐齐鸣,二三十个姑娘,披着彩纱从舞台四面涌入,那些姑娘各个生的美艳窈窕,下身穿着宽摆高叉的罗莎裙,上身只着一件抹胸,彩纱遮背,翩翩起舞。曹范立刻直了双眼,好像忽然生了什么颈肩的毛病,连头带脖子从左摆到右,又从右摆到左,一眼都舍不得落下。
“不是说今天出来卖的是个小官吗?” 陈商小声问,“那个人呢?”
这时旁边座位上一位三十多头商贾模样的人回过头,“这位仁兄,现在还只是热场子,好戏都在后头呢。”
果然,歌舞了一阵,那些姑娘向两边分开,舞台中间空出最显眼的一个地方。
“这是人要出来了?” 丁嫡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眼睛藏在后面咕溜溜地转,人们纷纷往后台门看,可是看来看去,没见到半个人影。正当看客们开始骚动的时刻,舞台上方出人意料地亮了数十盏灯,有金灿灿的纸铂混着花瓣缤纷而落,紧接着,发着光的绚丽的颜色裹着一位身着丹青色长衣的年轻公子由大厅上方款款而降,飘然地落在了舞台中央。
“就是他了!就是他了!” 陈商兴奋地说。
樊溪不由自主往那年轻人脸上看去。
一双多情桃花目,两片含笑点绛唇,玉肌墨发,纤腰唱腿,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此时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主事,从旁边走上舞台,站在了那“美人儿”的身边。
“诸位爷,今日我听雨楼特别献上的,就是这位叫 ”珞凌儿“ 的小官儿。” 他顿了一顿,珞凌儿自幼艺从离人苑,芳华初绽,情窦未开,他愿在今日跟随有缘的贵人,**共度。“ 下面坐着的,站着的一众看客,开始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樊溪注视着珞凌儿的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的双眸深处,樊溪看到的是深藏其中的幽怨薄凉,珞凌儿含笑地站在那里,自己倒好像也是个看客,那主事嘴里说的其实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