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一群生员刚考出考场的懵懂劲儿过去了,年轻人一夜间幡然醒悟,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发榜,还不如就着前途不明的这些天,疯上一把。其实直接导致他们动心思的还是京城三年一次的庙会即将拉开帷幕。庙会连开七天七夜,届时从八方各地,甚至番邦西域赶来成千上万的商户游人皆汇于京都东市,据说那可谓万民空巷,人头攒动的大场面,不住在京城,也许一辈子都赶不上一回这样的见识。文济堂里的伙计的心也早飞了,文博箴干脆发话关门三日,留人留不住心,倒不如让想玩儿的就去好好玩儿一把,他乐得清静。
“所以,樊公子明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京城逛逛?” 方倚殷切地看着樊溪,心里忐忑不安。他揣踱着樊溪可能拒绝他的理由,比如:
“我在京城边上住了这么久,早不稀罕了。”
“我明日没空。”
“我约了别人。”
如此种种,不觉烦恼得厉害。
此时,文卓闲正在给方父复诊,樊溪站在一旁看师父诊脉神色认真。忽然听到方倚问他,心中一动,他自小体弱,京城的风水仿佛又专门与他相克,他曾经跟着师兄去过几回,可每次从京城回来必定发烧,这三年一次的庙会盛事,他只是听说过,师兄担心他招上病,每次都在文济堂陪他,他不能去,师兄也不去。其实师兄也很想去看看的吧,樊溪心想。
“正好,我明日也要入京。” 文卓闲先搭了方倚的话,“侯......侯老板找我有事。”
他抬头看了看樊溪,“溪儿,你近日身子调理得不错,出门去散散心,不用跟我这么个半老头子成天呆在家里没意思,你就跟方公子一起,我们约好时辰,在城门口聚头一起回来便是了。”
第二日清早,“文章四子”雇了马车,搭上樊溪,一路往京城方向去了。
樊溪自小没有同龄的玩伴,忽然和几个同辈公子一道出门,既兴奋又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要是有师兄在身边就好了,他嘟着嘴巴想。
樊溪一路上缄默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静静地听其他几个人说话,好在方倚坐在他身边,多少缓解了一些尴尬。
“荣胜斋的点心一定要尝,听说他们平日专供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只有过年过节才接普通人预定的单子,这次的庙会他们会出个大摊位,摆些散装的点心出来,听说等着买他们点心的队伍要排三里地。” 陈商手舞足蹈地高谈阔论着,一扫前些日子埋在书堆里的阴霾晦气。
“真的啊。”曹范吞下一大口口水,“我看能不能雇个人帮我们排队,这家点心一定要吃到。”
”其实就是商家的噱头。” 丁嫡摇着扇子,“他们就是要饿一饿你们这帮人,才显得他们精贵,点心就是点心,还能做成龙肝凤胆?”
“商家都是想做长久生意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荣胜斋的点心必定有过人之处,樊公子你住得这么近,尝过吗?” 陈商转头问樊溪。
樊溪一愣,“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他有些腼腆地答道。
他确实不知道,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吃过的好像只有这家的点心,真没尝过别家做的,自然不知道哪里不同。
他这话听到其他几个人耳朵里,都理解成 “原来樊公子也没吃过。”
“还有德宝堂,那是京城最大的药行,听说他们会请舞狮队,从他家门口到东市,一路耍一路散红包。”
“那得抢成什么样?”曹范问,“不会挤掉鞋吗?”
“不会,他们有人编排组织的,这是京城,谁敢出乱子。” 陈商说得煞有介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倚问陈商。
“我当然都知道,我可是早早什么都打听好的,保证让我们这次不虚此行。” 陈商不无得意,忽然又压低声音,“还有个最厉害的,‘听雨楼’ 都听说过吗?”
“书斋?” 方倚问。
“茶舍?” 丁嫡问。
“妓馆。” 曹范说。
方倚和丁嫡同时瞪了曹范一眼。
陈商一拍大腿,“还是曹公子有见识。”
方倚心里奇怪,“妓馆不是都叫‘春梨院’,‘香月楼’什么的吗?” 他这样想着,竟然说出了口。
“你说的那都是不入流的妓馆。‘听雨楼’,京城最奢华**的地方。”这次轮到曹范振振有词,“咱们老家州城里那些个头牌花魁到了‘听雨楼’里都只配端茶倒水。听雨楼里面的姑娘小官,长相身段要求严苛得很,有专门的师傅调教他们学习琴棋书画诗酒花,门门功课必需精益求精,毕竟他们每日接客可都是达官显贵,世子皇孙,还有一掷千金的巨贾。你我进去,只怕还寒酸了人家的门面。”
“那还说什么呢?咱们又进不去。”丁嫡酸溜溜地说。
“丁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运气好,听雨楼要开‘破春宴’,就定在今日,谁都可以去看热闹。”
“什么宴?” 丁嫡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
“就是楼里进了新人,今日拍卖初夜。按理说他们家进进出出的人头多,卖个新人,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你们可知道今日这人是什么来头?” 曹范故弄玄虚地顿了顿,等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在他一张大脸上,才复又开口,“ 地地道道‘离人苑’里教出来的。” 樊溪听见‘离人苑’三个字,顿觉有芒刺在背,心跳都加快了。
“这个‘离人苑’又是什么地方?也是妓馆?” 陈商追问。
“当然不是。” 曹范冲他挤了挤眼睛,“应该说是个学馆,不过教的不是仁义礼智,苑里学童也不是我们这等的读书人。” 曹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从头说起。
“谁也不知道这‘离人苑’ 背后的大老板是谁,有人说是旧朝的外戚,有人说是京城的首富,甚至没人说得清这个地方具体在哪街哪巷,这都不重要。” 曹范摇头晃脑地说。
“他们每年都会从四处寻找姿容绝美的童男童女,买了人就带回苑里调教,除了‘听雨楼’教的那一套,最特别的,“离人苑”里搜罗了古今上下的春宫书画,专供那些买来的人习学房中秘术,就连声音都要特别训练,听说调教好的,从舌尖到指尖到趾间,身上无处不让人**,所谓世间尤物,不过如此。” 曹范边说边咽口水。 “待到女子身上有了月事,男子开始梦遗,便招买家去苑里挑人,人卖出去多是做侍妾或者男宠,也有被作为重礼送人,很少有‘离人苑’的人会真的流落到烟花柳巷,一子难求啊,不过听说今年让‘听雨楼’捡了个漏,千金购得了一个小官,他们趁着这京城庙会热闹,拍卖那小官的初夜。二十两银子可以站着瞧,五十两银子可以包张小桌子坐着看,要出价的买家都有包厢,一个包厢一百两不还价。我家在京城有个远房亲戚,偷偷包了张桌子,没想到给他老子知道,禁了他的足,没办法,他才忍痛割爱把那桌子让给了我。所以,今天我请客,咱们都去开开荤。” 曹范说越说越猥琐,说到最后,竟然连鼻涕也流了下来。樊溪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曹公子一边言语似乎一边在用眼角扫他。
京城果然繁华热闹。
鳞次栉比的商号,四通八达的街道,纵横捭阖的巷陌,川流不息车马,摩肩接踵的人群,初入京城的一众人都是既紧张又兴奋。他们本以为起了个大早,应该能赶在高峰前进入东市,谁知道刚进城门没几步,去东市的马车已经将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在马车里闷坐了好一阵,马还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干脆,咱们走过去吧。” 陈商提议,一车人都是兴奋好奇的年轻公子,自然没有异议。几个人弃了车,跟着人流往东市的方向走去。樊溪走在最后,独自在人流中穿行,忽觉手腕一紧,樊溪看见方倚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拉住他一只手,“人太多,当心别走散了。” 他听见方倚说,樊溪颇不自在,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拒绝,有些僵硬地跟在了方倚的身后。
几个人走的并不慢,却也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东市新札的牌楼,
“京城真是大啊!” 陈商伸着脖子,不由自主地赞叹。
“大归大,却是寸土寸金,你可知道这里一间茅厕能卖多少钱?” 丁嫡说,“值了孙老板那一整座的宅院,也不一定。”
陈商“啧啧”地吐了几下舌头。
曹范惦记荣盛斋的点心,看到写有“荣”字的摊子就往前挤,几次又被人拉回来。
“曹公子,你看那边。”陈商指着弯弯曲曲排得神龙不见首尾的一队人,“要买点心,在这里排队。”
“只看见人排队,点心摊子到底在哪里,怎么看不见?” 曹范难以置信地问陈商。
这时恰好有个伙计打扮的人走到他们前面不远处正排着的一个妇人那里,只听那伙计说,“夫人,诸位,从这里排到咱们荣盛斋要两个时辰,若是不想等,就散了吧。”
两个时辰!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