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兴运的开场发言其实就是一整个会议的提纲。他所说的三个问题,和燕横波转述容霄辉的谈话内容,除了遣词造句不同之外,核心思想没有任何差别。
第一个问题就是老生常谈的人手不足。但常兴运这一次提出了要抓紧时间落实体制内转岗,欢迎同僚互荐。这其实就把最初卡住的举荐机制打通了,要更为灵活。
不管到时候录取谁,起码在面试的时候,在管理处的任何工作人员都可以举荐自己认识的系统中的优秀干部,推举人数封顶是十人。说穿了,在之后谁能留下,就各凭本事。
举荐的要求没有特殊说明,只有一条就是体能测试必须合格。测试标准参考公安机关录取标准,具体项目酌情放宽。姚解估计这一条就是容霄辉特别要求添加的。这条其实相当巧妙,尽可能地把年纪大的一批关系户筛走。混到有级别的位置,基本年纪也大了,百分之八十都超过三十五岁,并且常年坐办公室缺乏锻炼,生活中为数不多的锻炼可能是打高尔夫球。
就这样的身体素质,再怎么酌情放宽,也很难通过体能考核。
能够通过体能考核的人,大部分肯定在公检法系统中,这无形之中就契合了容霄辉对于人员招募的需求,他迫切需要具有专业知识和体能基础的人。而且三十五岁以下,符合标准的不是有背景的年轻一代,就是纯粹的无背景但素质过硬的公务人员。
前者由于容霄辉本身对于管理处的把控能力,他并不怕这些小年轻过来夺权或闹事,看看崔崴的情况就知道了,即使背景再怎么深,目前仍然无法越过和挑战容霄辉的位置,就算再过五年,恐怕在管理处内部也没戏。
而这是容霄辉因时制宜的明招,管理处最近出的事,无论是被登记人蓄意谋杀身亡,还是束立风被迷晕后丢失仪器,都说明了职员体能和反应能力的重要性。万一碰到嫌疑人员,打不过还能跑不过吗。
第二个问题就是管理处人员队伍的配置问题。它和第一个问题相挂钩。随着形势变化,原来常态化的办公队伍已经不再适应当前情况。有不明势力或群体,正在对管理处进行打击,包括登记群众死亡、工作人员信息泄露、受伤以及办公设备丢失等严重问题。因此,常兴运代表战略规划办公室提议,从原有的工作组选拔人员,加上外部引进的人才,打造一支机动性强、工作能力优、有刑侦背景的特别行动组。
常兴运在这段开场发言里没有提到要拆除第五组,但姚解估摸着接下来的会议中,一定会有人提出来,因为容霄辉对燕横波已经说得如此笃定了,必定意味着上层已经就人员变动协商一致,只不过还没到说详细内容的时候。
第三个问题,也就是所有问题中最核心的问题:如何定义当前形势。常兴运就这个问题没有讲太多,他说要由岑巧丹书记作具体情况报告。
但他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驻扎海外的第三工作组传来消息,在欧洲和北美均有和黑影相关的意外伤亡发生,已经被高度注意,被怀疑是有跨国组织作案。
这话一说出来,底下一片嗡嗡的喧哗之声,再也不复刚才高度纪律性的寂静。
“保持安静,”容霄辉对着麦克风说道,他的语气很冷静,甚至于接近冷漠,就像往一口沸腾的大锅里一下子倒了大半锅的冰水,“在会议上禁止私下讨论,有什么问题请站起来公开发言,不要犯低级错误。”
燕横波没有正面和容霄辉对视,她不敢这么做,只是半低着头,视线盯着台上的桌子,心想着难怪容霄辉能当上督查。他一冷着脸训话,没有一个人接着窃窃私语了,场面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安静,她看到前面几排的这帮人甚至坐得背板更加挺直。
等容霄辉说完后,常兴运才接着道:“我的开场报告结束了,下面由岑巧丹书记重点介绍海外工作组的情况汇报。”
大会议室有投影屏幕,但没有派上用场,平时开会只有容霄辉和研究所的人过来会使用,毕竟要做数据分析。这也不像上课,学习成果要一字不差地进行考核。除非是搞什么专项学习活动,那倒是有演示文稿,基本都是办公室助理做的,拿来给他们这帮人照本宣科地一读,把会开完就算学习过了。
这些老领导普遍都喜欢直接念稿,刚刚常兴运手里就拿着一叠用订书机钉起来的打印稿。大概是由他口述,再由秘书整理成文字稿,这么多字难免念得有些磕磕绊绊。
既没有演示文稿可供拍照,即使有也没法拍,这属于违规操作,一举起手机,还没打开后置镜头,就会被叫起来严肃批评。同时,也不能腆着脸直接向上级或办公室人员索要原稿摘抄,那纯属是嫌自己平时太空闲想写检讨报告了。这就意味着必须得时刻做笔记,否则等会议结束后,要上交的学习总结中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先前常兴运的“三个问题”,姚解就已经边听边记在了燕横波施舍的纸张上。这会儿岑巧丹还在引言部分,没有太多可记录的内容,他的笔停在手中。
但隔壁却传来一刻不停的唰唰声,笔尖接触纸张,好像郎客正文思泉涌,姚解心想这会儿到底有什么值得写的,还是说郎客已经提前在打会议后学习总结的草稿了?郎客什么时候如此勤奋,不需要参考姚解已经写好的版本?
姚解稍微侧过脸,往右边瞥了一眼,想看看郎客究竟笔耕不辍地在干什么。
他正在笔记上方空白的区域涂鸦,并且已经画了有一会儿了,想必他的注意力涣散是在岑巧丹讲话之前。
公正地说来郎客的画技已经超过了普通人随手涂鸦的水平,姚解只是瞥了一眼,都认出来了他在左上角画的是谁。因为这个形象就跟建模似的有锚点,头发略长,脸上戴一副眼镜,肩膀线条被郎客画得很尖锐,穿一件西装外套,跪在地上,准确地说是跪在一滩被郎客排线的黑影之中。
死水被郎客画成了很流动的液体,在笔记的空白处延伸,到了中间,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狗,正在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的空隙间撒腿奔跑,其实也可以说是狼,但姚解莫名其妙觉得这应该是狗才对。
到这里画风还是相当统一的,但了第三个问题附近,郎客已经转而画起了别的东西。姚解看到是一口火锅,旁边被郎客画了好多小碟子,里面有各种菜,光是姚解一眼能认出来的就有娃娃菜、肉卷、豆腐干和牛肉丸。
这会儿郎客还在孜孜不倦地往里面添加新菜,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干火锅店后厨,忙得热火朝天。
姚解在纸上标了一个向右的箭头,又在旁边追加了一个问号,把纸张略微往郎客那边倾斜。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开会期间用纸笔聊天。郎客注意到了姚解的动作,在问号附近写道:我想吃火锅。他还加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姚解想了想,写道:今晚?
郎客快速地回复:要是不加班的话,就去吃。叫上燕横波吗?
随你,我无所谓。姚解写完这句话后,又标了一个斜向左的箭头,附赠问号。只要郎客跟他足够“心有灵犀”,能够联系上下文,一定也能读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能认出来是谁吗?
除非我瞎了。
我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了,你介意吗。其实我画得还挺认真。
郎客解释了三行字后,再一次在这句话后面增加了哭泣的表情,试图获得姚解的原谅。姚解只划掉了末尾的表情,改成了一个笑脸,就把自己的那张笔记拿了回去,因为岑巧丹已经讲到关键的案情分析部分了。
郎客可以涂鸦,他多半也很难听进去,但姚解不得不做笔记,否则两个人谁都写不出来,最后劳烦的还是姚解自己。找别的组员笔记,先不说能不能借到,就算能借,前脚刚借完,还没参考几行字,后脚领导就发消息来说到办公室一趟,批评开会态度不端正。
“上述六个案件中,发生在明斯克的谋杀案已被破获,通过与ICPO,即国际刑警下辖黑影相关部门的通力合作以及明斯克当地警方的支持,管理处三组联合上述组织抓到了明斯克一案的凶手。然而,在监禁的过程中,由于无法深入案情起诉程序,在翌日,该名嫌疑人被发现在狱中疑似自杀身亡。这使得案情线索中断。”
“嫌疑人出生于格罗德诺,该城市位于明斯克州西部,死亡年龄二十六岁,白人男性,无过往犯案记录,履历相当清白。在受害者附近五公里的街区商店内工作,据调查工作勤勉,并不涉及街头斗殴、高利贷等不正当行为。与受害者毫无社会交集。“
“这也就涉及到一个问题,嫌疑人如何识别受害者。受害者携带黑影场,是偶发事件还是蓄意为之。”
“被逮捕后,嫌疑人拒绝交谈,也不愿意与地方检察官妥协,说出谋杀动机,更遑论供出消息的提供者。之后其离奇身亡,看似中断了线索,其实也证明了背后有其他势力作祟。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猜测。”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国际上发生的这一连串死亡事件,能够与在乌和县、朝州市屏南区、连谷县,以及高台市经济开发区的四起案件有关联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