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即使是直播里叫卖连珠炮似的轰炸,也仿佛是一只最好的催眠曲,黄玉珍的上下眼皮很快就黏连在一起,手机倒在柜台上,屏幕里还在放着“这款T恤上身非常舒适,不要九十九,二十九元带回家,后台这波福利给到大家三二”。
两个警员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播放到倒计时一,其中年纪更轻的警员走到服务台前边,大声地说道:“这里的负责人是谁?我们要问话。”
黄玉珍半梦半醒间猛地听见这么一句话,抬头有些呆滞,说:“领导今天不在,去市里开会了。”
救助管理站常来警察送人过来,民政部的检查人员也时常到访,黄玉珍作为在这里工作了将近三年的职工,对附近派出所的人都熟悉了。她关掉手机里的直播,说道:“这会儿就我,还有一个社工、安全教育员,外面的保安。”
这两个警员看起来非常面生,黄玉珍心想他们绝对不是附近派出所的人,以前从来没见过,要么就是新来的。但新来的人来收容所干什么呢?他们的身后也没跟着流浪汉和乞丐。
“我们要查个人基本情况档案。”警员说道,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是朝州市局过来的,要做调查。”
“什么调查?”黄玉珍有些警惕地说,这市里的人突然来访,上头也没通知,万一哪里出了问题,到时候错误就全堆在自己头上了。
“具体是什么内容,不能跟你说。我们有调查令,你要是没有权限查档案,给你们领导打电话,叫他过来一趟,今天必须要把这件事办好。”警员的态度很强硬。
黄玉珍马上意识到这应该不是什么卫生环境抽查或者救助人员是否被安排非法劳动之类的常规内容,这两个人就只想查看档案而已,估计涉及到一起案件,他们是市里下来的特派员。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当然,黄玉珍那会儿还不在救助站上班,但她听说五年前这里收容了个隐姓埋名的逃犯,当时一大帮警员和武警乌泱泱地过来了。
“我倒是能看档案。”黄玉珍嗫嚅着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先给领导说一声。”她往走廊内的办公室喊了一声,很快,另一个社工走了过来。
他本来要抱怨大中午的有什么事这么急,一看外面站着两个帽子,立刻改变了面色,笑容满面地过来招待,从办公室端出两杯茶水。
电话被接通之后,黄玉珍说有市里的警察来看档案,领导没当回事,说看就看呗。电话背景里有些零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打牌,这句刚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黄玉珍打开电脑里的档案系统,输入自己的员工账号和密码,问道:“档案的范围是什么?系统里的就是这两年的,更早以前的都是纸质版。”
“能不能直接把名单导出来?进出站的时间、姓名、籍贯都有的那种表格。”
“这,我不知道啊。”黄玉珍茫然地说,她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要求,“我不会操作。要不你们过来看看?”
那个年轻的警员走过来,对着电脑屏幕看了一阵,对另一个警员道:“这有几万条信息。好多人没待几天就走了。就算是这三个月的,也有一百多条。县城收容所规模有这么大?”
“哦等等,这是全市的。”他忘记在最上面缩小到当前站点,“好吧,连谷县救助站近三个月是五十三人。”
“能不能把表打出来?”
“我试试看,在菜单的哪里呢。”年轻警员自言自语,对着从来没接触过的系统摸索了一阵后,服务台另一边的打印机开始工作起来。
另一个人没有闲着,问黄玉珍:“你们救助站所有人都登记进这个系统了吗?”
“有几个人没有。”黄玉珍说道,惊讶地看着打印机运作,她在这干了三年都不知道还能把系统内部的档案打印,主要是压根没有人需要,也从来没人问过。
“有些人没身份证,也没记住自己的身份证号。”黄玉珍继续说,“他们就在纸表上登记。”
她说完后拿出柜台抽屉内的登记簿,递给警员。
上面的字迹五花八门,有些跟鬼画符似的压根看不出来写了什么。警员翻了几页,问:“这里有复印机吗?”
“在办公室里。”黄玉珍答道。还没等警员回答,刚才倒水的那个社工很识相地把登记簿拿了起来,走去办公室,看样子是要复印。
“最近有没有人出去了?”
“警察同志,你这个问题可太笼统了。我们这里不是监狱,白天想出去就出去,有些人还要上工地干活呢。只要晚上定点回来就成。”黄玉珍解释道,“我们这里登记救助的人,有早起早归的规章制度,如果是没有劳动力的,那是另一回事。我们都尽量把他们转移回原籍,或者找到近亲属把人带回家。”
“好吧。那有没有二三十岁左右的人?最近来你们收容所的。”
“有几个。”黄玉珍回答,“有一个三十多,瘸腿,从外地来的,登记到系统里了,叫刘胜还是刘啥的,我没记住,上个月来,月末就走了。还有一个不到三十,具体几岁不知道,没进系统。”
一听到是瘸腿,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这里有戏,追问道:“那另一个人呢,叫什么?”
“我不知道,登记簿上应该有吧。我就记得来了没几天就跑了,因为我们这晚上熄灯收手机,规定还挺严格的,不是什么免费宾馆。这有手有脚的小年轻在这待不住。”
登记簿复印的速度不快,估计是那个中年的社工不太会操作复印机,等档案打印结束后,年轻警员就走到走廊内的办公室,帮着复印,过了二十分钟,他带着厚厚一叠东西出来了。
“你能不能找出来哪个是你说的,不到三十的那个人?”
黄玉珍翻开登记簿原件,找到上个月的日期,顺着内容回想了一会儿,指着最上面第三条说道:“应该是这个。就写了个名字和性别,别的啥也没有。”
警员定睛一看,名字里三个字,就看出个姓,后面一串横看竖看不像中文,他说道:“他叫什么?”
黄玉珍摇头,说:“这个人,他有轻度智障,他自称是这样。但是残疾证和身份证在来的路上全丢了。他登记完,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叫袁哲瑞。那个哲瑞他说忘了怎么写,后面写的是拼音。”
登记时间在4月26日,离开时间显然是另一个人的笔记,更加端正一些,他三天后就走了。
“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再见到刚才说的这两个人能不能认出来?”
黄玉珍恍然大悟,说道:“他们俩是不是犯事了?难怪你们要过来查档案。”
“哎呀,你真误会了。”年轻人说,“跟我们的一个案件有关系,到底有没有关系,还不知道,总之我们还在查。你可别到处乱说。”
这些纸质的打印件和复印件全部装进了公文包中,这两个警员又记下了黄玉珍的电话号码,两个人才离开了。
两天前,位于朝州市屏南区和连谷县交界的地带,一所民营的垃圾场中,待焚烧的垃圾犹如连绵起伏的假山,堆积在土地上,在夏季散发着如同往常一般的恶臭。
只不过这段时间,恶臭愈演愈烈,就好像有一口化粪池在这里爆炸了似的。但这根本不可能,铲车司机李志涛从车上跳下来,怀疑这里有死狗或者死猫的尸体**了,才导致这么浓烈的臭味。
如果不及时清除**的尸体,李志涛的鼻腔可受不了。本来在垃圾场工作,卫生环境就已经很恶劣,他可不想等着这股臭气迸发到更加强烈的地步。
他从车厢中拿出一把铲子,朝着臭气最显著的地方沿路走去,试图找出恶臭的源头。
李志涛往垃圾场靠后的位置前进,他觉得臭气就是从那里传来,他抽了抽鼻子,臭气越来越明显,他觉得自己没有找错方向。
这些生活垃圾不应该有这样的味道,李志涛拿铲子拨开了最上面的一层垃圾袋,接着往下翻。随着垃圾被清理到一边,臭味也就更浓郁,有许多苍蝇在周围盘旋。
要不是李志涛在垃圾场已经干了有一段时间,这会儿多半已经吐出来了。
他接着往下挖,带出来的垃圾中出现了白色的蛆虫,在纸箱和外卖袋子上蠕动着,数量还不少。他以前也处理过不少垃圾场的动物尸体,这种景象如出一辙,大量的蛆虫和苍蝇就是前奏。
他挖掘得足够深,几乎让他汗流浃背,早知道是埋在了垃圾堆的深处,他就应该直接开铲车过来,那更容易。
只不过这时候再走回去,又是浪费了时间,他决心干到底,他有种预感,他就快挖到尸体了。
李志涛抹了一把脸上瀑布一般流下的汗水,最后用力一铲子下去,感觉自己的确挖掘到了东西,铲子铲断了某些骨骼,那有种断裂的脆感,还有沉甸甸的份量。
这一切都宣告着他终于挖对了东西。当他抬起铲子的时候,在上面有一个高度**的人头。
腐肉勉强依附在头骨上,那是一种很深的绿色,流淌着暗黄的脓液。它用空洞的眼眶看着他,从里面爬出三五成群的葬甲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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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挑衅(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