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龙头中一开始涌出的是热水,在日照和受热的管道中传送出来,这是一种天然的加热手段,乌萤伸出手指,等水逐渐变冷后,才在水槽中清洗被拆除的钉枪上的钻头。
上面沾着血迹和脑浆的残余,尽管乌萤之前已经用布料简单擦拭过了,仍有一些液体顽固地黏在凹槽处。
这个陶瓷水槽放在几块砖头摞起来的台面上,底部还有一处裂痕。乌萤只有蹲在地上,才让高度刚好合适。她住在一个很偏僻的院子里,早就人去楼空了。那个跟踪她、在不远处观察她的男人,此刻正在空地中摆弄一台看起来像无线电台的设备。
这会儿是傍晚,太阳落山的辉煌时刻在这个残破的小院中同样不减去它的壮观,乌萤让流水冲刷掉血迹,这种血色与天边的余晖相得益彰。
乌萤默然地凝望了一会儿,心想在地球的另一边此刻绝不是这样的景色,她免不了去想真正的乌萤此刻在做什么,或许仍然睡着。
清洗完之后,乌萤把钻头擦干,装了回去,她站起来,沿着空地附近走了几步,她的腿有点酸麻,她的目光看到这个男人已经把设备组装得差不多了,就问道:“你们是怎么把这么一大套设备偷运进来的?”
“这些其实是很寻常的配件组合而成。只是看起来花哨。如果你能弄懂其中的原理,多去几趟废品回收站,也能组出一套差不多的东西。”男人说道,“当然,没有这么灵敏就是了。”
他的普通话一点口音都没有,前后鼻音甚至比大部分人都标准。要不是乌萤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绝对猜不到他其实是外籍,因为就连他的长相都是如此入乡随俗,看起来就是个稍微有点帅气的年轻人,也没什么特殊气质,没有更多东西了。
他用的假名是袁哲瑞,更是毫无特点。说来也好笑,院子里就这两个人,但仍然用心知肚明的假名称呼彼此,好像在上演一台荒诞的乡村戏码。
“官方的设备会更便携。”袁哲瑞对着自己组装的成品没那么满意,太累赘了,每一次移动都需要拆卸,“也许我们可以什么时候弄一台回来。”
乌萤有些嘲弄地说:“我相信我们已经很吸引目光了。好吧,应该说是‘我’已经很吸引注意了。”
要不是为了躲避追捕,他们也没必要躲到这种渺无人烟的废弃乡下小院。
“这难道不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吗?”袁哲瑞说,“放心,他们雇佣我花了一大笔钱,确保一切顺利,我会确保你不会死。”
“谢谢,听到这个保证我的心情好多了。”乌萤说着反话,袁哲瑞看了她一眼,明显是听懂了,不过他只是无所谓。这件事就相当于外包公司的聘请代理人和里边的外聘员工,真正操纵的另有其人。
“为什么他们不直接让你来?为什么要来找我?”乌萤问,她和袁哲瑞在这个小院子里度过了将近一天,比之前熟悉得多了。
“因为我太昂贵了。”袁哲瑞说道,“杀人和指导杀人是两个价钱,更何况这对我来说是个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任务。”
“你对漫长的定义很短暂。”
“因为这里不是最容易的地方,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我必须不断地让你换车、换住宿地,而换车也没那么容易,因为绝大部分都处于活跃的使用状态,而且登记人能够百分百对应。”袁哲瑞说长难句的时候,乌萤才能感觉到他用的思路并非全是中文语法,他用的词汇有时候很书面,“我想,还好你会骑摩托车,否则这会让我更加头痛。”
“他们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乌萤说道,“就像你了解黑影,但你并不拥有它。否则,我觉得就算价格再离谱,他们都会咬牙聘请你的。”
“很遗憾。”袁哲瑞的语气听起来可并不遗憾,显然他赖以为生的谋杀技能并不需要黑影场这样的东西来画蛇添足。
这就是乌萤被选中的原因,首先她足够幸运在更早的时候,在系统没有完善建立时,拥有了黑影,而不是被登记和剥夺。其次,她有能够被威胁和利用的东西,再加上她的体格并不虚弱。综上所述,让她在为数不多的选择里脱颖而出。
“她应该已经在安全屋了。”乌萤想了想日期,说道,“但他们仍然在监控她吗?”
“显然,”袁哲瑞对乌萤说,“这就是组织的行事作风,会监控到你在这边的任务彻底结束为止。”
“她只是个普通人。”
“但她对你来说特别重要,不是吗?”袁哲瑞提醒乌萤,“别忘了你最开始一无所有。这就是你交换的东西。认真工作,我们两个可以双赢,加上她,那就是三赢的局面,再也找不出这种好事情了。”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而且现在就算后悔也早就晚了,乌萤在心中补充了后半句话。就算她现在可以避开袁哲瑞的保护和监视,跑到公安局自首,顺便举报袁哲瑞和连带的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没法靠着自首来挽救自己的生命。她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在地球另一边的人了,直到她生命的尽头她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已经走了这么远,再不能回头。
“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乌萤两手抱在胸前,“已经七个人了,这种悲惨的小实验没有取得他们想要的结果。还要继续多久?”
“他们所声称的潜力激发,并不能广泛使用,说服不了任何人。”她继续说道,“目前为止,我们只成功了一个人,但他看起来也不太好。”
“据说以前成功过,我只是拿钱办事,我不清楚他们的设计思路。说实话我觉得这种理念很可笑,也不成熟。但介于黑影并不属于我,我的看法并没有参考价值。只要他们付得起钱就好。谁知道呢,也许迟早有一天他们能用这个方法制作出一个致命武器。“
“随机性、偶然、命运?这太没有效率了,不是吗?”袁哲瑞注视着乌萤,“这种命运降临在你身上,但你也只是你自己,没有更多人。”
乌萤没有回看他,自顾自地欣赏着最后的光线,院子里越来越暗了。
“这不可能成为一种常态。”乌萤说道,“我想,这或许是一种客观规律。天外异象?谁听说过持续五十年的流星雨?高频率爆发的火山喷发但维持了十年?难道黑影可以逃脱吗?”
“谁说需要十年,对于他们而言,就算是一两年也够用了。”袁哲瑞说。
他不再继续说话,蹲下来开始用这台机器工作,乌萤走向背包,从里边拿出几个罐头,院子的另一边堆着几丛他们上午去荒山上捡来的树枝。这里不通电,也没有煤气灶可以用,那口在倒塌厨房里的大灶,锅底已经有个大洞。
除非她彻底把那口锅砸烂,留下一片相对完整的碎片,那倒是勉强可以当成铁板烧的做法来使用。
在空地里直接生火加热罐头反而是更快捷的选择。
乌萤现在生火已经很熟练了,把碎树枝交叉架起来分散着摆放,留出空气通道,用打火机点燃草屑和落叶,再塞进去,不一会儿火焰就越窜越高。
被放在上方的罐头逐渐散发出香味,本来可以冷食,不过何必这样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乌萤和袁哲瑞都不觉得有不点燃明火的必要,他们还没有到处境真正恶劣的地步。
“我们技术方面的伙伴在昨天告诉我,在垃圾场的两具尸体已经被找到了。”
袁哲瑞调试完设备后,去水槽那里洗了手,坐在火堆旁边。山区昼夜温差较大,在太阳落山之后,地表温度这会儿估计只有十来度左右。
他坐在几块砖头上边,乌萤坐在一截枯树桩上,递过来已经加热好的罐头,还没靠近他的鼻腔,他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红烧肉罐头。”袁哲瑞满意地说,“我刚好已经吃腻午餐肉了。”
他往罐头汤里面倒上两包蔬菜干,里面是些菠菜和海带以及胡萝卜的压缩成分,总体而言,这非常健康,还能搭配两片压缩饼干作为主食。
“在昨天找到的吗?”乌萤问道,她没有错过袁哲瑞吃饭前的上一个话题,尽管那更像随口一说。
“嗯哼。”袁哲瑞将饼干蘸了肉汤,咀嚼完毕后才说道,“这么热的天,尸体早就烂了。我们是多久之前抛尸的?一周?”
“准确地说是十六天前。”乌萤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在袁哲瑞的指导下,她第一次作案。她冲出房间的时候对着垃圾桶吐了,袁哲瑞没有嘲笑她,只是催促她吐完赶紧来,别耽误正事。
“那肯定已经**得不像样了,他们检查垃圾场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还是快一些,我本来觉得起码能有一个月。”
乌萤点了点头,她本来以为听到这个消息,自己会胃口全无,但她忙碌了一整天,热量消耗很大,即使在讨论腐尸,她也照吃不误,并且觉得红烧肉炖得十分软烂入味。只是半个月,她的改变已经如此之大。
“他们会把这个归纳进你的犯罪模式之中。”袁哲瑞想了想说,“朝州警方整合下来,目前应该是四具尸体,足够归结于连环杀手的体系内了。我们没有改变手法。”
“不是我的。”乌萤有些厌恶地说,“我只是奉命行事。”就好像这么说就能减轻她身上的罪恶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