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客回了五组的办公室,只剩下姚解和燕横波两个人时,方才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顿时不翼而飞,燕横波说不清是因为自己即将面试而深感紧张,还是因为对姚解这个人感官复杂。
她发现自己很难找出一个令人放松的话题填补两人空白的音频。
在电梯中,燕横波保持了沉默。姚解站在了靠按钮的那一侧,燕横波没有站得太远,跟他保持了一臂的距离。
她在电梯内门的铝合金板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上面的倒影是个带着学生气的年轻女性,穿着从快时尚店购买的休闲西装衬衫,抿着嘴唇,连带着下巴好像都在用劲。
燕横波把行李箱留给了郎客,只拿了自己的文件袋,这会儿被她抱在怀里,似乎生怕被人抢走,又或者这个动作仅仅要表示她试图做什么,即使是拿文件这个小动作,也说明她并非是尴尬到手足无措。
电梯上一层的速度很快,燕横波庆幸姚解也没有在这么急促的时间内主动说话,她跟随着他,一路走到了靠近走廊中央的一个会议室门口,大门紧闭着。
姚解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燕横波低声说道:“他们已经在里面了。”
这么小声的一句话却突然给了燕横波当头棒喝的感觉。她这才意识到,从接到郎客和姚解的回访电话那刻起,她对于人生的感知就进入一个持续虚幻的状态,就仿佛猛然间灌下一瓶烈酒,其实她已经天旋地转,分辨不清东南西北。
但酒精使她神经十分兴奋,兴奋到她误以为自己特别清醒。在短暂的时间里,她做出了许多以前从未有、今后估计也很少会发生的仓促决定。她忍无可忍之下辞职,复印证件、到处跑证明材料,甚至坐上高铁,来到培训中心,如今看来这些行为都很不真实。
只有这扇门,现在是最真实的。
如果燕横波在第一次碰见姚解和郎客,就把自己的黑影场剥离出去,她会再次成为一个再平淡无奇不过的普通人,仍然按照生活的惯性继续走下去。她不会碰见那个陌生女人,不会进入她的黑影世界。她不会知道那个垃圾桶里的尸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当是每日新闻,惊讶而过。
她更不会走进这扇门,见到她原本这辈子都没可能见到的,也许是副国级别的干部。
然而,如今燕横波站在这里,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档案袋,她必须要进去了。
燕横波抬头看了姚解一眼,意外地发现姚解脸上压根没有什么拘谨的情绪,就好像这个会议室和他楼下的办公室毫无区别,他朝燕横波笑了笑,说:“不会有任何问题。”
姚解不是第一次说这种类似的保证,燕横波明白他应该是在鼓励自己。
但燕横波心想,万一我真的搞砸了怎么办,要是站在面试官面前,站在那些所谓的大领导面前,她说话打磕巴,表现得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根本胜任不了这种职务,又该怎么办。
“我保证。”姚解把手搭在燕横波的肩膀上,触碰得很小心,也许他发现了燕横波的信心不足,他想了想,非常轻声地对燕横波耳语道,“你不相信我吗?你就算进去一个字都不说,也会让你通过。我们现在是一体的。“
“该进去了。”姚解挪开手,替燕横波敲了敲会议室的大门。
“请进来。”燕横波听见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她心想,那一定就是姚解和郎客口中的容霄辉无疑。
姚解看着燕横波走进了会议室,不管她的内心深处到底有没有自信,起码表面上来看,她差不多已经恢复常态了。
对于燕横波来说,她不知道这真的是一个特意为她定制的萝卜岗,她可能以为自己走了姚解的捷径,也觉得姚解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替她说好话,可被那个疑似凶手的女人威胁,燕横波的安危,从真正意义上说对姚解重要吗?
燕横波必然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只不过她加入应急管理处,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这是个双赢的局面。所以她把握不了姚解到底为此能作用多少。看起来姚解的保证更像是一种加油呐喊。就跟她高考那会进考场,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都拍着肩膀说你没问题,你一定能行。
可她其实是明白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题目会做还是不会做,在心里一清二楚。
姚解的保证,从根本上说是立足于容霄辉的保证,与其说他跟燕横波是一体的,在这种情况下,不如说他和容霄辉是一体的才正确。
但燕横波保持目前这个状态再好不过,她有面试经历,并且很聪明,只不过有点紧张。她表现得就像她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没有太多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丰富的社会经验,也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在这种面试里忐忑不安非常合情合理。
姚解没有离开三楼,而是找了会议室对面的空房间坐下了,他给郎客发了个消息,说燕横波已经进去了。
郎客很快发来了几个加油和祈祷的手势,接着说道:“我正在看晚上吃什么。”
另一边,燕横波走进会议室,差点同手同脚,不过当她看到最中央坐着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外表很清俊,并且他的神情亲切温柔的时候,她忽然间镇定下来,认出了这是容霄辉。
在容霄辉两侧,各坐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领导,一名是中短发的女性,身材稍有臃肿,衣服穿得也比较老式,感觉像是香云纱的对襟短袖。还有一个,在容霄辉的右手边,是个看起来接近六十的男性,两鬓花白,倒是没有秃顶,脸颊下边有一小块褐色的老年斑。
她心想,难怪姚解笑着说一定能把人认出来,这年龄差距看着也太大了,根本不需要增添更多细节。这要认不出来的话,她该去挂号眼科了。
“把资料交给我吧。”年轻人开口说道,他的视线与燕横波相接触,仍带着一丝笑意。
燕横波反应过来,很快就走到容霄辉跟前,把手里的资料递过去。
“请坐。”
这些面试官坐在桌子后,在对面摆着一把靠椅,很明显是留给燕横波的。她赶紧走过去坐下,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忘记了视频中说的三件事的第二件,她没有说各位领导好,也没面带微笑。
不过流程都进行到她落座了,她这会儿已经不适合再主动发言,她只能等待被提问。
容霄辉从文件袋中取出了燕横波的资料,扫了两眼,压根没有仔细看,就递给了左手边的那个中短发女性,她戴上挂在胸前的眼镜,开始看起来。燕横波想那多半是老花镜。她的态度比容霄辉认真太多,几乎每一行字都在核对。
“我们现在进入面试流程。”
“我会问你几个基本信息上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旁边的岑书记和常处长也会问你两到三个问题,你不需要准备时间,问后即答。你听清楚了吗?”
燕横波看到容霄辉的神色变得严肃,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就疏远了很多。
她察觉到氛围的变化,不禁挺直了腰板,正襟危坐,打起了十万分精神,说道:“听清楚了。”
这场面试和燕横波想象的情况有所区别,她以为要么会问很多思政、保密方向上的内容,确认她的抗压能力,要么问她公职的办事流程,面对群众该如何做,如何跟同事领导沟通等等,都是在她所看视频中的话题。再不济,事关应急管理处的特性,好歹问她一些对黑影现象的看法呢。
当然,这些东西也问了。容霄辉身边的两个领导各问了一个问题。
岑书记,也就是那名一直在看燕横波档案的领导,问燕横波:时代变迁,新事物不断涌现,但年轻人的道路逐渐趋同,越来越同质化。你来应聘这个岗位,你认为自己是顺应时代而行,还是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
常处长则问:假设你入职的这个单位,和你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不仅办公环境艰苦、事务繁重,而且薪资也不高。你得知自己的同学、同龄人的工资和待遇远高于你。你的家人认为你应该辞掉这份工作,回到你大学所学的专业。你该如何说服自己的父母?
但这并不是她所面对的主要内容,而是整场面试的尾声了。重头戏在容霄辉身上,他让燕横波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问了她几个问题:你关系最亲近、最了解你的家人是谁。谁是你目前人生中正面影响最大的人,负面影响又是谁。谁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请描述吸引你的特质。
你能说出五个以上可以立马说清你目前动向的人吗?
这像刑事审讯和保密训练的混合体,燕横波没有思考时间,容霄辉的话音一落,她就必须回答了。她很难组织出特别像样的谎话,绝大部分内容,只是隐去了姓名,绝对真实,且是她的下意识反应。
上述问题过后,容霄辉又问了一些跟郎客回访电话中内容很相似的东西,比方她的学校、出生地点,双亲工作单位等等,当她迅速回答完之后,拿着她档案的岑书记向容霄辉点了点头,意思是没有谬误。
整场面试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岑书记把她的原件拿了出来,装进了燕横波自己带来的文件袋中,而留下了所有的复印件。
“你可以离开了。面试结果到时候会通知你。”容霄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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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新成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