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项目是燕横波和对面的实习生一起做的,只不过是她做了百分之八十。她并非是有那么想要干活,而是燕横波根本指挥不动和她同组的人。
主管每天都在问进度,对面拖拉着完不成,燕横波不得不上手自己做,因为主管一看数据没填完,第一个并且唯一一个挨骂的只有燕横波。
这事很不公平,但就像大宅院里,嫡出的就是比庶出的高贵,更不用说燕横波连嫡庶之争都没法参与,只是个打杂小厮。她想在这里生存,吃一口主人家里给的剩饭,别无他法,只能忍受。
燕横波睡完午觉的第一件事,不是睁开眼睛对着屏幕发一会儿呆,这是一种高级的享受,她尚且无福消受。办公室需要提神的咖啡,主管叫燕横波去拿。这才是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
她没有跑腿费,不过下午的这一单咖啡包含了燕横波的那份,这大概就是残羹剩饭般的恩赐,以表示我们办公室并没有孤立和针对你。
而这种小事燕横波现在几乎不和家长提起了,有时她收到信息,问她的实习工作怎么样了,领导有没有赏识她,实习转正的可能性高不高,和同事相处融洽吗,记得要大方,和同事和上司打好关系。
刚开始燕横波抱怨过实习的工作太杂太乱了,还要天天给领导跑腿拿外卖和快递。
家长说她太不懂事了,说想当年他们工作那会儿,为了给领导留下好印象,还要早一小时去上班打扫办公室和厕所。
燕横波还能说什么呢,之后问她实习怎么样,她都不改话术地说“挺好的”、“转正有希望”、“领导同事都很好”,就这样让全家人放心。
喝了一口冰咖啡,燕横波打开电脑开始做下午的工作。做了将近二十分钟,工作群突然有人艾特她,让她帮忙处理一份加急的数据,那是她斜对面的一个老员工。
燕横波问她什么时候要。
“你一做完就给我。”那个人说。
燕横波打开文件看了一眼,发现这份数据已经被处理好了,就觉得很奇怪,问:“不是已经做完了吗?”
“换算值标错了。隔壁给错了,刚刚才跟我说。我还有别的东西要搞,来不及了。”
这也能给错?燕横波一看要改的数据有两百行,只感觉眼前一黑,想骂人却不知骂给谁听,只好发了一句:“好的。”
一份临时加塞的任务,其实每天都是这样,总有突如其来的工作。燕横波只好暂停手上其余的活,先来做这份十万火急的东西。还没到半小时,老员工发来信息:“你做完了吗?”
“做了三分之一。”燕横波回复道。
“你能不能做快点?客户那边真的催得很急。”
燕横波心想,又不是我干的活,我捅的篓子,我做得再快你还能把你的提成分我一部分吗。她心里想的什么都没说出口,把恼火的情绪压抑片刻后,她窝囊地打了两个字,道:“好的。“
等燕横波终于把这份临时加塞的错误数据搞定,前后相差不到十分钟,主管那里像催命似的,发来一条消息:“今天的进度完成了吗?”
其实是还没开始,但燕横波还不至于平白无故地讨要一顿骂,只是说道:“还在做。”
“你效率太低了,要改进的空间很大。多向老同事学习。”
学习的事情另说,给这些办公室的正式工做杂活倒是很频繁,燕横波不相信主管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有好几件任务,都是主管出面安排的,说什么让新人锻炼锻炼。只不过用语言包裹了一番,说是“学习”而已。
燕横波在通讯软件上问另一个实习生,说:“你今天的开始做了吗?”
她没有收到回复,又过了五分钟,她看了眼和那个实习生的对话框,仍然没有被回复。燕横波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对面,正在看电脑,似乎是在认真工作,却不知为何忽略了燕横波的消息。
她不得不又发了一句:“进度怎么样了?”这一句话发过去仍然石沉大海。
燕横波鼠标上滑,看到这一段实习期以来,她和这个同组实习生的对话,往往都和今天这样的差不多。燕横波发五句,那个人能回复一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有时候甚至拖到拖无可拖,快要下班的时候,对面说:“我做不完了。”燕横波只好自己做完上交。
这让燕横波不得不想起在大学时候的小组作业。一个小组总有人是这副德行,每个人都离不开互联网的时代,却总有人三天两头不回复消息,就当自己没看见。
又或者从一开始分配人物的额时候说自己要最后上台作总结,但等所有人做完ppt和文稿,上台汇报的时候,连读都读不顺,很明显一个字都没看过。
要不是因为不得不做,挨骂的只有她自己,燕横波根本懒得搭理。“你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吗?”燕横波忍无可忍,终于出声说道。
对面的实习生抬头看了燕横波一眼,好像在确认燕横波是不是真的在和自己说话。
“不好意思,我才刚看到。我还没做好。你先做你的吧。”
总是这样,每天总是这样。燕横波的心中有声音在大喊大叫,像个歇斯底里的精神病,随时准备冲这里的所有人吐口水,但她就仅仅是看了对面的实习生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说了也没有用,这种认知已经使得燕横波疲惫了。突然之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不懂自己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把她困在这里的不止是现在,还有未来。在未来她还会遇到成千上万次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境遇,而她的反应都会像今天这样。
她打开了工程文件,开始跑今天的数据。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主管问她:“今天的进度做完了吗?”
燕横波把埋在电脑屏幕中的头抬了起来,在一瞬间她感到头晕眼花,盯着数据太久了,但她仍然有一部分没有做完。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就算自己把今天的进度赶完了,又有什么变化呢?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个念头就像是压垮燕横波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说道:“我没做完。”
主管的两条眉毛拧在一块,腮帮子似乎缩紧了,撅起来的嘴有点像鸟喙,她的神态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充分表达出这是要责怪燕横波的征兆。
燕横波从自己的工位上站了起来,她把电脑按了关机键,没有保存数据。她在办公室内宣布道:“我明天不来了。”
她的声音没那么大,但也不小,所有人都能听见。并且她能感受到办公室的人都在悄悄关注这一场小型的闹剧。
“你什么意思?”主管双手抱在胸前,问道。
“我不干了,不实习了。”燕横波直白地说,她看到主管的两眼睁得大大的,好像真不敢相信燕横波会这么说。
“就算你现在说辞职,也要交接一个月才能走。”
“实习期不算正式入职。”燕横波说道,“那么就当我请假吧,总之,我明天不来上班。后天也不来,大后天也不会。”
“你这样我们不会给你的实习报告合格。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随便吧。我不在乎。”
燕横波说完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仿佛压在她胸口的一块石头消失了,这句话一出口,她的呼吸立刻顺畅了很多,所有的头晕目眩都离她远去,她现在前所未有的轻松。
收拾桌面只花了她两三分钟的时间,燕横波背起自己的挎包,推门从办公室走出去。
门甚至没有完全关上,燕横波就听见办公室响起嗡嗡的讨论声,不过正如她先前所说,她已经不在乎了。
即使去应急管理处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她也不想在这家公司继续做下去了。
燕横波成为了晚高峰中最早一批回家的人,她畅快地点了三份外卖,享受自己恢复自由身的一顿大餐。她的舍友在晚上七点多回来,看到燕横波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很是意外,问:“你今天居然不加班吗?”
“我辞掉了。”
“啊?”舍友吃了一惊,问燕横波,“那你的实习证明怎么办?”
“再说吧,还有时间,我换家公司干呗。”燕横波耸了耸肩膀,“我外卖点多了,还有块千层没吃,你吃吗?”
饱餐一顿之后,燕横波没有忘记要给姚解打电话详谈的事,这是个艰巨的任务,燕横波不了解姚解,她只是凭本能地相信姚解和郎客是两个好人,最起码不会反手把燕横波举报了。
这是个很好的希望,正如她此刻对自己的未来一样,她只是希望能有所改变。
她拨打了给姚解的号码,很快被接了起来,她说道:“我现在有空了。”
“你周围有人吗?”姚解问。
“没有,我在自己的卧室里边。不过门没锁。”燕横波从床边坐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把门锁上了,“我锁了。”
“好,那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姚解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静,就好像进行一段普普通通的座谈会似的,“你为什么突然要来应急管理处?”
“我听到了一个新闻。准确地说,是在办公室听到了一个谣传。”
燕横波这句话一出口,姚解突然在心里有了点大事不妙的感觉,他等着燕横波的下一句话。
“有人在屏南区死了,而他的死法和我之前看到的场景很相似。”
“你在哪里看到的?”姚解追问。
“那个陌生女人的黑影场,她带我进去了。”燕横波说,“我想她很有可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