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去举报吗?
燕横波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资料,她差点摔倒,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极度震惊,腿已经软绵绵的像两条五彩绳橡皮糖,没有力气。她扶着长桌的边缘站起来,脑袋仍然嗡嗡作响。
如果有人问起来,她就说自己低血糖犯了。不过好在,整个办公室没有人看到她的异样,又或者说看见了也没那么在意去关心一句,换做以前,燕横波还会在心里不舒服一阵,这会儿倒也无所谓了。
和燕横波即将面临的灾难比起来,这种办公室对实习生的排挤简直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桌子被放在这一排的最末尾,和她对坐的也是个实习生,但地位和她有所不同。
这里有个很明显的嫡庶之分。燕横波是自己在校园招聘信息寻找到了这家公司,投了简历,先是做了一套莫名其妙的性格和智力测验,再是两轮线上面试,一轮是十个人开了个线上会议,进行小组讨论。第二轮是和公司人力一对一面谈。
接着又说要去线下和部门主管谈话。燕横波带着自己的简历来到公司,走到二十三层,一进门就被冷气冻了一哆嗦,还以为是踏进了阴曹地府,墙上贴着一张员工上班守则,旁边是优秀员工照片。
谈话结束之后,燕横波没把结果放在心上,她以为自己是没戏了,因为主管看到她的专业成绩很是挑剔,又问她有没有个人爱好,平时的社交活动是什么。
燕横波不愿意把自己的个人信息透露那么多,随便胡诌了几句,大概是不太配合。面试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等三天后收到实习通知,她还有点意外。
坐在她对面的实习生渠道与她不同,说是内推进来的,但和燕横波的实习主管关系不错,她从未听见她对面的人被指派过什么拿早餐和快递的活。
有天燕横波在茶水间听到,同个办公室的老同事说那个实习生是隔壁部门总监的侄女,过来混个实习证明。
所以嫡庶这回事自然有了分晓,燕横波不想浪费了自己在面试中的心酸,也不想再去找实习,进入又一个恐怕大差不差的轮回,于是仍然在这里待着。
燕横波忍不住回想起,她在那个陌生女人的黑影场中,看见的尸体,堆积在花坛之中,就像堆肥似的,不知是颅内积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从颅骨的孔洞中流出。这个画面即使在她打开电脑的时候,仍然顽固地出现着,就像她看了一部恐怖电影后,留存在视网膜中的残酷印象。
如果这些尸体真是养料,那么她想种的花又在何处?
那里一片空荡,只是所被废弃的花园。
燕横波摇了摇头,她在网上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屏南区尸体”,“朝州市垃圾桶谋杀”,“尸体颅骨穿孔”等等,排列组合了好几次,但不管她怎么搜索,她都没有找到那个同事所说的谋杀大新闻。
也许,不过是条谣言,燕横波艰难地试图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如果是谣言,那么她就不对这个谋杀案有什么义务了。
然而,这种颅骨的穿孔,并不多见,谁能编出这么具体的死亡方法。再加上这还是发生在屏南区的事情,而燕横波昨天刚见过那个女人,见过那个怪异的黑影场。
这难道可以是巧合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燕横波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燕横波关掉了网页,浏览记录里已经有数十条她仓皇之中的搜索。她很想去找这个分享新闻的同事核实,但她觉得很难问出口。不光是她不熟悉那个同事的问题,她还得想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死的人又不可能是燕横波的近亲属,她也没认识的人在屏南区,她无缘无故问这个谋杀案做什么。这不是很古怪吗。
再说了,就算真有此事,燕横波难道还能大踏步走进屏南区的公安局,说:“我有重要案情线索要举报。”
人家一问是怎么回事。首先,燕横波得解释黑影是什么,这就破坏了保密条例的一部分。然后,她就得说自己碰见了一个陌生女人,进入了她的黑影场。
问题来了,为什么那个女人要展示给燕横波看呢。
最合理的猜测是她要拉燕横波入伙,或者威胁燕横波。这两个可能都指向同一个问题,燕横波泄露了消息。她的手机上甚至还有发给姚解的信息,罪加一等,她把公职人员的个人信息都出卖给不法分子了。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问题在于,燕横波压根说不出那个女人具体长什么样。她始终戴着那顶鸭舌帽,光线昏暗之下,燕横波只记住了那双似乎闪着光的眼睛,那实在是个抽象的形容,根本画不出靠谱的罪犯画像。
她只记住了车牌号,打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不过,假设那个女人真的要杀人,肯定也更换了交通工具,不然她给燕横波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
燕横波思来想去,都觉得直接去警局不是个好主意,除了给自己惹上大麻烦,什么用都没有。
还没有等她纠结多久,不过是愁肠百结地过了一上午。午休后不久,她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不是个人号码。
“燕横波女士:
根据您签署的协议,今明两日将有回访电话打来,请发送便于沟通的时间(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发送时间截止于下午五点半。可选择的回访时间最迟为明日六点。”
对了,应急管理处,差点把这事给忘了。燕横波顿时头大如斗,尽管距离她签署协议才过了一天,但这个日期是按照每月末前几天,统一进行的,所以时间仍在合理的范围内,当时郎客有跟她解释过。
明天午休时间吧,燕横波心想。
其实她可以找借口出去上厕所,顺便接通回访电话,只要找个没人的楼道就行了。但今天她实在不想面临这种接二连三的考验。
她想不通自己本来平淡无奇的人生怎么突然起了这样多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像是一种连带伤害,因为她从来没在里面起到重要作用。
“明天十二点三十。”燕横波发送了这条信息。
而在另一边,姚解在电脑系统中收到了这条消息,把燕横波的时间安排记录在了清单上。
他已经按常规打了一个回访电话,郎客还在与他的汇报公文奋斗。
在参考了姚解所撰写的文本之后,郎客总算在下午四点左右,写完了自己的内容,开始替姚解打电话,就像突然打电话改行做销售一般。
毕竟姚解要做的行政工作比郎客更多,再加之郎客实在不太擅长这些东西,尤其是格式。
从字号到行间距和页间距,大小标题等等,他屡有错漏之处,而这些发下来的样本文件往往都是只读或者图片版本,郎客没法直接复制格式。
当然,放在以前这都不是什么问题,但现在郎客只能使用最低级的技术手段,也就是根据发下来的规定手动修改,这种小差错就跟他总是落下东西一样,他很难凭自己去避免。
他有不少这样的前科,最离谱的是有一回,那会儿他还在大学的时候,他骑了个朋友的摩托,放在宿舍楼下。
第一次,走到宿舍他才发现自己没把给舍友捎的饭提上来。他又下去,拿饭的时候给舍友发了个消息,就把手机放在车座上,提着饭回去了。
到了宿舍,想一边吃饭一边看视频,一摸口袋,郎客发现自己居然没拿上手机。那么,只能再下去,把手机拿上来。当他以为这件事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吃完了饭,意识到自己没拔钥匙。他只能又下去,就这样三进三出宿舍门,或许他身上的肌肉含量就是他这么锻炼出来的,那时他们的宿舍在五楼。
郎客其实清楚,自己大概是在某些地方有点注意力缺陷,他可以很投入地做某件事,但他的注意力在很多日常生活上,都处于时刻分散的状态,这让他很难去把握一些细节。
家里人都觉得他是天生的粗心大意,没有在意这些,再加上这种缺陷并没有很影响郎客的成绩,他仍然能够考入一所较好的重点大学,攻读在当时很热门的计算机专业。从这种表象上来看,没有家长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有问题,特别是精神上有问题。那怎么可能呢,在郎客没有锒铛入狱之前,他的双亲尤其为自己的儿子自豪。
郎客的母亲是一所中学的老师,几乎三天两头都在说郎客如何如何优秀,拿他作榜样。
不用催他学习,也不用给他报补习班。说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是外力,要考自己认真学习才能取得好成绩。估计她带的那些学生耳朵都听得起茧子,没准早都在心里骂上了,天天就知道讲自己儿子,有完没完了。
郎客觉得现在他母亲大概不会再在班里提起他。这对于班上的学生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耳根清净了许多。
在他的形象之下,不会再有荣耀,只有那种耻辱,在他刚被拘留那会,家里人来送过一次东西,他在拘留所更换的内衣裤之类。他们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父亲甚至避开了他,压根没有进来,也不想要谈话的机会。
郎客等了一会儿,最后只等到了民警带他回去,说他父母已经走了。郎客不敢相信这事是真实发生的,但他不得不相信,心灰意冷地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躺在床上,没有和同被拘留的对床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