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横波感觉不到自己的小腿,有一部分的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一定是她睡觉的时候姿势不正确,可能是被子缠住了她的脚,有可能她压住了它们,血液不再流通,有或许是半夜里气温下降,而她的双腿裸露在外,感到寒冷。
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在梦中恐怕是下了大暴雨。有一年朝州市乃至整个省份都遭受了十年一遇的大雨,燕横波所在的大学排水系统做得不怎么样,她早上起来在宿舍阳台上往外看,地上只是浅浅的一层水,都以为会很快退去。
她举着伞,踩着厚底的拖鞋涉水走到食堂,花两块钱买一袋酱香饼,再花两块五买杯冰豆浆,提上它们走到教学楼,不打伞的话她能够边走边吃。等到上午的必修课结束,积水更深了,雨一直没有停过,成为了教室外的背景。积水最深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脚踝,一想到这些水已经和窨井盖连通,多少令燕横波觉得有点恶心。
结果雨越来越大,淹没了快递站点,没过了停靠在宿舍楼外边的电瓶车,最后辅导员在年级大群里通知,下午的课取消了。
晚饭怎么办呢,燕横波躺在床上,她正从午睡中缓缓醒过来,舍友正对课程取消乐见其成,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准备打游戏。另一个舍友说,团委通知晚上会有充气船过来送面包和泡面。
她一会儿觉得不是这样,是她冒着水跋涉,当然她不知道去哪里,过了一会儿她又梦见自己再次站到了阳台上,外面就像闹了洪灾,她们被困在宿舍楼孤立无援,好在她们都有吃的,不至于饿死在这里。
“你知道隔壁学校有鳄鱼饲养池吗。这么大的雨,它们会不会从池子里爬出来,但没有人真会觉得会在路上看到鳄鱼,就像壁虎被大雨泡发了那样。”
在她的梦中,她听见有人这么说,迷迷糊糊的口音,就好像这个人没醒过来,或是喝大了那样,然后她终于意识到她正在编织一个非常奇怪、非常写实的梦。
首先,她在大学四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雨,更不用说整座校园被水淹没,连出门都需要划救生艇了。其次,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男人,这绝无可能是燕横波的舍友。
在这段梦,这段虚假的记忆里,只有燕横波在阳台上的感觉像是真实的,因为她经常在阳台上洗衣服,无聊的时候就从高处往窗外看,有时候仅仅是为了观察天气。她在梦中以为自己在进行理智的思考,判断这个梦的素材一定是假的,没有源头。
最终她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的身体好好地躺在被子内,空调的温度恰到好处,她移动自己的腿,一点都没有麻,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梦,或许是因为昨天一整天,她的压力都太大了。
也许是因为姚解的黑影场就是一片水域,所以她做梦的时候把这些混乱地编辑起来,她在那里艰难挣扎着。
她起床,看了一眼手机,闹钟只差六分钟就会响起来,每天早晨去上班都像打仗一样慌乱,匆忙洗漱,吃早饭,然后去赶地铁。
燕横波走到客厅,发现茶几上已经摆了一个盘子,里边是包子,当然是冻品上锅蒸熟的,还有一个水煮蛋。她的舍友已经吃完了,正在门口穿鞋,她的上班时间要比燕横波更早,所以她总是会多做一点早餐,除非哪一天她自己来不及,也不吃了。
“我走了。”她的舍友说。燕横波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在没跟这个舍友合租之前,燕横波从来没跟她熟悉过,两个人都住在同一楼层,在同一个学院内,偶尔在饮水机边上碰见,具体长什么样子,她也没仔细看过。
现在她们倒是熟悉了,最起码成为了境遇性的朋友,下班经常一块去吃饭。她发现这种关系看上去居然比她的双亲更亲密,哪一个事实上更可悲已经不言而喻了。
正如往常一样,燕横波吃完早饭,挤上早高峰的地铁,汗水已经濡湿了头发,衣领贴着后背,从隔壁不远处传来早餐店的气味。这种味道从食物本身传出来的感觉很好,葱香味、刚出锅的油炸香气,但从别人的嘴里或者皮肤中散发出来就很糟糕,食欲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感觉。
人太多了,她已经是被卡在车厢之中,更别提从这边移动到气味稍微的位置。燕横波别无他法,只能忍受。幸好她只需要坐五站地铁,到第四站汇和大厦的时候,人一下子少了很多。燕横波终于得以喘息,找到了不远处的空位坐下,歇脚几分钟。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打卡时间还有十六分钟,她能来得及。这时候她收到了一条消息,是由她的实习主管发来的。
“岑姐:到了没,4120。”
这四位数字是取餐码,如果没有更多的说明,就是老地方拿外带,写字楼附近有很多快餐和咖啡店。在写字楼一楼的就是一家,燕横波所在的办公室几个老员工经常一块点早餐和咖啡。
燕横波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她们拿早餐,有时候还有快递,这个时间点就不那么固定了。
她回复道:“好的,马上就到。”
三杯咖啡一杯红茶,还有一份火腿蛋三明治、猪扒包和两份蓝莓和巧克力贝果,燕横波拎着这些东西走上电梯,公司在二十三层,电梯攀升的途中不断地有人走进走出,她站在角落里,最大程度保护这些饮料,不让它们洒出来。
最终她到了,赶在迟到之前打上了卡,把这一堆东西拿到了办公室,并且像佣人一样到每个工位前问道:“哪一份是你的?”
她分完东西不久,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刚想打开电脑,就听见实习主管说道:“横波,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燕横波在心里嘀咕,我每天不都是这个时间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在最前方主管的办公桌,她正在吃那份猪扒包,旁边放着燕横波带来的黑咖啡。
“我这份早餐都不热了。下次来早点,不要踩点到。你看看,这个办公室里只有你最晚了,这像话吗?领导来得都比你早。”
“不好意思。”燕横波说,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歉意,但她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我下次早点来。”
“不是下次,是每天。”主管严厉地说道,“你再这样,实习评估不会有好分数。提前到办公室是态度的表现。”
燕横波恼火地心想,规定了上班时间不就是要踩点到了,否则为什么还要这个时间,而不是更早。每个人都提前来的话,这个时间还有什么规定的意义。
“我知道了,以后肯定早来。”燕横波说,她低下头,打开了电脑,她的那份设计稿还在初步阶段。但事实上,这并非是她的活。
她被指派的时候,说是让她做一份草稿来测试她的技术水平。但燕横波后来听几个同事闲聊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个正式项目,而且叫了好几个实习生一块做,最后由其他员工修改。燕横波所做地就是其中一部分,但她的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署名栏,因为她的东西不够格。
她调整了一会儿数值,没有过太久,她就知道不会过太久,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这堆资料怎么这么乱?昨天谁放在哪儿的。”
还没等人回应,燕横波被叫了起来,“你先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一下,简直一塌糊涂。”
这些老员工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早会在九点,因此这开工前的半个小时基本是这些人的闲聊和吃早饭的时间。
燕横波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在这张长桌上,堆着很多复印资料,以及一些顺序有点凌乱的报表。
这些人还在闲聊,闲聊的话题很多,不光从家长里短开始,有时候还从上个节假日,去了哪里度假,燕横波很难不有一些嫉妒的心情。当她在出租房里赶毕业论文的时候,有人竟然在沙滩上度假,住几千一晚的酒店。
她可以试图说服自己,她未来的人生也可以变成这样。但她深刻怀疑,等她三十多岁的时候,事情并非如此。她在这里的实习工作看起来毫无前途。
燕横波做一些最垃圾的活,并没有真正学到什么,而这只是万千狗屎的其中之一。
不过今天这帮人的闲聊话题并不以往常的事务开始。
因为她听见有同事用故弄玄虚的语气说道:“你们知道吗,昨天在屏南区有个人被杀了,尸体被丢进了垃圾桶。”
“被分尸了?”
“好像没有吧。”又有一个同事说,“我昨天在同城群里也看到了,不过有人说是谣言。没人死。”
“不是谣言,是案件没有侦破,先保密了呗。怕引起恐慌。”最开始通报消息的同事说道,“我在屏南区有个朋友说的。他刚好就住在附近,出警都看到了。”
“普通杀人案有什么好恐慌的,朝州市这么大,每天死几个人太正常了。”
“这次不一样,我打赌你们肯定从来没见过。他们怀疑是东南亚那边养小鬼什么的。”
“这个人的脑袋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穿了。一个洞,在脑门上面。”
燕横波整理资料的手停了下来,其中一份掉到了地板上,幸好这些人都在惊叹之中,没有人注意。或许,她曾经和一个杀人犯单独相处了将近一小时。她的大脑忽然眩晕了,好像有雷声在其中震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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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穹门(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