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言语可以来高度概括她的追思。她怀念以前的阳光房,在阳台顶上的花园,不用在上面用晾衣绳挂在栏杆上,或者摆放着晾衣架,挂着被褥。
她能看到对面的房子上面就是这样的构造,女人的衣物和男人的衣物混杂在一起,曝晒在外的内衣裤就像使人一览无余,但毫无偷窥乐趣的生活,属于某一种人世间的模版,在吃饭时偶尔有争吵,晚上尖锐的责骂,伴随着孩子的大哭。
她会给这些植物浇水,大部分植物的名字她都和实物对不上号,她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地辨认出,这盆是花,那边的箱子里种着的是树苗,天知道是月季还是金桔树,可能要等它们开花结果才能见分晓了。
根据这一本赠送给她的操作手册,乌萤努力地照料这些植物,但最终她还是把大部分的盆栽送走了,只剩下最便宜的那些,没有人想要,只能搬到阳光房外,让上天赐予雨水和阳光。
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房东把它们打包扔出去,最后的归宿在垃圾桶。她只能提前为此默哀,并在心里期盼不要因此被责怪,并非她想主动抛弃它们,但一切都已经荒芜了。
她放在地下室的那个背包,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准备好了。一把锂电两用的无线气钉枪,一个放在隔离袋中防止挥发的□□手帕,两把可供弃车和换乘的车钥匙,一小沓现金,三张不在她名下的信用卡和借记卡,一部外地号码的电话,五张可替换的电话卡。在夹层中,是她最早的证件和现今乌萤这个身份的伪造证件,而前者已经永远没有使用的机会。
乌萤检查了里面的东西,和她规划中的一样,没有错漏之处。
“他还在原地吗?”乌萤发送了短信。
片刻后,监视那个矮个子年轻人的同伙发来了消息:朝棚屋区移动,仍在视野范围。
“我需要半小时抵达。”
她换上冲锋衣外套,戴上头盔与手套,身形仿佛被包裹在一层盔甲之中。她那辆临时“借用”来的摩托车停在房子的后边,这地方她多半也不会再回来了。当她改换的地方足够多,她对任何场所都不会有一丝留恋。她唯一想要的那个在空中的花园,已经在她的黑影中长存。
这个受害者被精心挑选了,只是他们试图让他看起来只是个随机的倒霉蛋。因为他瘦小,长期在街头巷尾游手好闲,没有太多钱去大吃大喝。找不到活干的时候就偷窃和酗酒充饥。每个人好像都见过他,但又说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他。这样的人在屏南区总是以群体的形式出没在路上。
在6月21日,他恰巧出现在了朝州地标汇和大厦。
从屏南区去往那里不是一段能快速抵达的距离,他和几个在街上认识的同伴一块坐公交车,地铁起码得三四块钱。最后还有一段路,他们几个人走着过去,或许这就是他身材瘦小的原因,他花了太多时间走在路上,穿着一双从地摊上买来的、泛着工厂人造皮革的臭味。
卖给他的人说是大牌同款,金属的双C标志安在鞋头,刚买来闪闪发亮,走了几天路,很快就褪色了,露出金色涂层底下的配件。
得把这件事做对,做得又干净又好。乌萤尾随着这个男人,她的净身高本就要高于他,更别说穿了一双有一定高度的运动鞋。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在俯视他了。
监视他的同伙还在附近没有离开,那只是一个保证措施,万一乌萤没有把这个男人顺利放倒,比方说发生了肢体冲突,乌萤没有立刻把他制服,甚至让他大喊大叫着寻求帮助。那么他就会出现,处理好这个烂摊子。
乌萤只想确保他不会出手,她已经做过了一次,那一次只是练习来验证她的猜想。尽管她紧张得仿佛胆汁要从体内上涌,如果可以,她会冲到房间外,来不及找个垃圾桶就吐出来。
她不能让自己的脸上出现这种紧张的情绪,当她决心履行这笔交易,软弱的情绪就不被允许再浮现,这会削弱她的诚信。
她放轻了脚步,终于跟踪他一路到四周无人的巷子背后,他大概是要抽一根烟,或者抽点别的,如果他最近攒了一笔那种闲钱。
乌萤已经准备好了,当她拿着有□□的手帕捂住那个男人的口鼻,这一切太顺利了。谁能想到,就能他自己也不能想到,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受害者,这本该不可能发生,更不用说有什么警惕之心。
她任由这个男人滑落在地上,她把他正面翻转过来。确认他已经昏迷了,乌萤拖着这个男人往巷子深处走去,她背包中的气钉枪稍微有些份量,很快就能用上。
气钉枪工作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她握着,对准了这个昏死男人的头颅,在颅骨的正中央,她不需要特定去找一个最中心的位置。
靠的是感觉,她在心中平静地想,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剩下的就很容易了。
首先被刺穿的是一层薄薄的头皮,在钉枪下很快就像被牙签扎破的桃子表皮那样,渗出红色的汁液。接着是坚硬的颅骨,这不比一堵墙或一块木料来得更牢固,事实上它很脆弱,只需要一次摔倒,往脑门上的一闷棍,就会头破血流,再小的东西从天而降,弄不好都会让它会变成一个被砸扁的西瓜。
这只是花了几秒钟,一个崭新的圆孔就在颅骨上出现了,白色的骨头碎屑随着机器的运转,有一小部分飘散在空气中,乌萤离得足够远,不足以吸入它们。
剩余的大部分碎屑粉末都随着涌出的血液,就像不会被倒入过量不会被溶解的药物,漂浮在血液上方,从那个孔中仿佛分开的瀑布支流,流淌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他还没有死,还有呼吸,但快了。乌萤凝视着他,感觉到不曾存在的黑影从他的穿孔中凝聚起来,在世界的另一边,她的花坛中又多了一具无名的尸体,和它的同伴们叠在一起,寻找着死后的安慰。
乌萤不需要前往自己的黑影场就能知道这个男人身上的试验再一次失败了。
当黑影第一次掠过他时,他没有被赐予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不会再有幸回去。乌萤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仍然无法抓住,注定如此,命运如此。
乌萤为他遗憾,她本该为一条生命的逝去感到遗憾,不过这种情感和她心中的更深的情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所以她现在能够很好地调和内心的冲突了。
黑影很快散去,男人的呼吸也停止了,只剩下血淋淋的那张带着困惑的脸,至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乌萤蹲在地上,借用这个男人的衣服擦干净了钉枪上沾着的血迹。她把凶器和手帕重新包裹好,放回自己的背包内。剩下的就是丢弃尸体了,她骑车经过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比较偏远的垃圾站,丢到那里去,大概明天就能被发现了,最迟也会在后天。
她还有另一个地方要去,今天晚上她没法休息,不过此刻她的肾上腺素已经能到达了一个高点,睡不睡的问题也不大了。
乌萤不可能带着这具尸体到处走,运上摩托车,堂而皇之地离开。
“他死了。”乌萤简短地发了这三个字。
她站在这个已死的男人面前,今夜过后她不会再见到他了,他的面目最终也会在她的记忆中模糊,死亡不能给他平凡无奇的面部增加更多奇特的色彩,他看上去还是个普通人,瘦小的男人,倒在墙边,血流满面,什么都没改变。
从巷子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要不是乌萤仍然在高度兴奋的状态,她很可能就这么忽略过去了。
来的人很快走近了她,没有说任何事,他的面目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他提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他打开箱子,里面铺着防水的塑料布,两个人一个拿头,一个拿脚,把这个已死的男人搬运进去。他刚死不久,关节和肌肉都没怎么变硬,很容易折叠。
行李箱关上后,来帮忙的人就走了,这里又只剩下乌萤独自站着,她本来想就让他丢在这里吧,但是她要拖延被发现的时间,不得不转移尸体。她拖起行李箱向巷子外边走去。这一路都没碰到人,她运气很好,不过即使碰见了,也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不就是个要赶晚上航班或者高铁的人而已。
她走了一段路,垃圾站周围也没人,她低着头,又戴着帽子,即使有监控摄像,也拍不到更有用的东西。她挑了一个半空的垃圾桶,拉开箱子,把尸体丢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仍然被跟随着,盯梢的人不光盯着那个受害者,更重要的是在附近盯着她,确保她万事顺利。所以这个行李箱被放在垃圾桶边,等待着有人回收,她知道会很快。与此同时她已经走了回去,骑上了一辆并不在她名下的摩托车,她需要绕路来甩开自己的行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穹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