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里的分裂毫无规律可言,除了格丽妮斯周围,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是...
清风缠上了攻过来的藤蔓,长枪在手心转了圈,将那些藤蔓分支尽数割断。瞥了眼地上已经数不清有多上残肢的藤蔓,单崔宁抬头向城堡望去。
格丽妮斯躲在城堡里不肯出来,这些藤蔓又拦在外面不让他进去。这时的藤蔓远没有达到副本那样的实力,但总跟苍蝇似的,时不时绕到周围嗡嗡两声,令人烦躁厌恶。
——夫妇本就是一体。
这些天单崔宁一直在思考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之前猜想或许她与阿尔弗雷德站在同一方。可联想到她的种种表现来看,又不像那么回事。
她一面憎恨他,一面又不想伤害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矛盾?
思及池殊说的破界的方法,单崔宁也有点想不明白——找到界的锚或将界彻底摧毁。
找到界的锚之后,又能对它做些什么?
他原以为将锚杀死就能毁掉界,毕竟锚点作为一个界的支柱,如果失去了它,那界的崩塌不是不言而喻的?只不过...池殊也说过,界可能会一直循环下去。倘若锚也死了,界会不会陷入下一个循环?那杀了它又有什么意义?
显而易见的一点是,离开界的方法一定在锚身上。可他又怎么让格丽妮斯说出这个方法?
就在他思考的间隙,城堡的大门打开了。出来的人,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阿尔弗雷德在仆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本人看着与副本别无不同,落在单崔宁身上的眼神仍旧充满打量与审视。
清风缠上他的手掌,单崔宁不动声色握紧。
他也能看到他。
难道罗曼娜记忆的界与格丽妮斯记忆的界有所不同?可是,为什么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我也是今日听到有仆人说门外有位客人,才知道我的夫人竟耍起性子将您拦在门外,还望客人,不要与她一位妇人一般见识。”
说谎。
单崔宁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客人这是生气了?不过我夫人这件事做得确实欠考虑,我代她对您道个歉。”他微微欠身,“我已经吩咐仆人为你准备好了一间房间,客人如果不介意,可以在我这落脚,休息几日。”
“还不知道客人打算在维希游玩多久,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安排人带客人在镇上好好逛逛。”
阿尔弗雷德这话说得客气,尽足了地主之谊。只是这话中有几分真,两人怕是早已心知肚明。
单崔宁没想戳穿他,毕竟这一个现成的梯子搭到他脚下了,他哪有不踩上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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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主人家准备一间无人居住的房间,仆人似乎见怪不怪。他们仿佛是一个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彼此之间甚至都看不到丁点交流。
单崔宁已经试探了好几个,他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但他们却将他视作空气般,准备从他身上穿过——除了阿尔弗雷德和格丽妮斯,整个界里,确实没有第三个人能看到他。
他们两个人,又有什么共通之处?
房门落锁的那一声响,瞬间拉回单崔宁的思绪。他走到门前拧了拧把手,又推了推,房门在外面已经被他们锁上了。
他并没有再做其他的举动,阿尔弗雷德既然开了这个口,必然是要对他做些什么的,又怎么会真的拿他当做客人?
他走到窗前往下看,三层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而靠墙的那一侧种满了绿色的,还没开出玫瑰的荆棘。再远点,有几棵与城堡同齐的树,枝繁叶茂。
房间墙上有一幅画,一幅红得似鲜血的玫瑰。一朵紧贴着一朵绽放,有的明艳夺目,一笔一画都像是付诸了作画人全部的心血,有的却被尚未成型的花骨朵从中刺过穿透,失去原有的光彩。
而这些玫瑰构成的形状,像极了一颗完整的心脏。
一股难以言诉的感觉涌上心头,一瞬间单崔宁感受到来自心脏近乎刺穿的疼痛。紧接着眼前一片漆黑,清风遮去了他的视野。
他转过身去,移开视线后,才感觉胸口的疼痛逐渐缓解。长吸口气后,单崔宁睁开了双眼。
副本的画都是具有一定迷惑性的,可从来没有哪一幅画能像这幅一样,给人带来这么快又剧烈的影响。
他感到到了不对劲。
界里的他们真的不如副本里的强大吗?
他们前期的示弱,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了降低他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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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再一次照在脸上的时候,单崔宁睁开了眼。
距离他进到这个房间内,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别说阿尔弗雷德和格丽妮斯他们,连个仆人都没有进来。他仿佛被他们遗忘在此处,更别提会有什么水和食物会送进来。
吃喝对他来说倒没什么问题,控制器里都可以买到,他也没什么食欲。只是如果他们再不现身,他就没什么好耐心在这里等着了。
忽然间,单崔宁侧脸朝门口看去。随即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不肖一会,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开锁的声音,几日未见的阿尔弗雷德开门走了进来。他似乎惊讶于单崔宁与三日前别无二致的状态,不过很快敛了神色。
“客人这些天休息得怎么样?”
单崔宁冷冷看他,没有回话。
对他的态度,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步步朝他靠近,脸上带着愈深的笑意:“想来客人也不愿再同我说话,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
单崔宁靠着窗口,似乎对他的靠近不甚在意,像是不解:“你想做什么?”
阿尔弗雷德停了下来,目光描绘他身体的轮廓,似赞叹又似遗憾:“客人无论是身形还是皮相,都十分漂亮,恐怕连神主见了,也会忍不住夸奖。”
单崔宁神色未变,连说话的语气都波澜不惊:“你想杀了我,占据我的身体?”他顿了下,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将我变成格丽妮斯?”
阿尔弗雷德愣了下,不知道是惊讶他猜到了他的想法还是惊讶于他的话。他伸手点了点太阳穴,作势思考。半响,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没等单崔宁开口,他又自顾自说着:“这件事除了我夫人,不会有第二个人清楚。你无缘无故出现在维希,对我的事情了解得这么透彻...”他看向他,笑容都带着几分冷意:“你究竟是谁?”
“与其猜测我的身份,为什么不觉得是格丽妮斯告诉我这一切?”
“不,她不可能开这个口。”阿尔弗雷德毫不犹豫,随即又笑了笑,带着难以琢磨的诡异:“除非,她也不想活了。”
单崔宁眉头微微抽动:“是么?可她已经将你们两人之间的交易全都跟我说了。甚至劝说我跟她联手,为她的朋友,罗曼娜报仇雪恨。”
阿尔弗雷德笑意渐敛,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物。须臾,他说:“客人不必挑拨我与我夫人之间的关系,我跟她情感牵扯,远比你想象的,来得更加深厚。”
话虽这么说出口,可还没等话音落下,他便先动了手。数根藤蔓从他身上冲出,迅速朝他攻来。藤蔓毁天灭地的气势带着凌冽的风,直逼单崔宁面门。
而单崔宁并没有在这里与他动手的打算,在他攻来的瞬间,他想都没想直接翻身跳下窗户。锁链勾住不远处树木的枝丫,他冲下来的动静将整棵树都拉得不停晃动。另一只手甩出长刀,砍断了所有靠近的藤蔓爪牙。
在地上几个翻滚后他稳住身形站起,与迎面攻来的藤蔓擦肩而过。两柄长刀几乎瞬间在他手中化形,他不带丝毫犹豫地砍向那些藤蔓。
一片绿茫茫间,就见他如游龙般穿梭在内,手里的长刀更是使得只能看见一道道剪影。断裂的藤蔓和着绿色的汁液,像是凭空降下的一场大雨,落满了整个地面。
单崔宁骤然停住 ,就见他手中挽着一张黑色的弓,下一刻,绷直了弓弦,朝着三楼那个身影射出一箭。
那箭射得迅猛,穿透了所有意图挡在前方的藤蔓。就在这时,藤蔓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胡乱飞舞着向后退缩。围困住了那支箭,也挡住了单崔宁的视野。
随着藤蔓全数退回房里,房内的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单崔宁眯了下眼睛,须臾,敛下目光,向后看去。
格丽妮斯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惊恐地看着这里。
弓箭散做雾气淡去,单崔宁朝她走去。
见他过来,格丽妮斯转身就想走。可她刚跨出一步,一支箭矢直直射在她脚前的地面上,让她不得不停住。双手在身前不自主地交缠在一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现在我只给你两个选择。”在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里,单崔宁耐心告竭,“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交易,或者,我将你们两个都杀死。”
这几日毫无意义的等待已经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而从刚刚交手来看,阿尔弗雷德远的实力远不及副本强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与他们拉扯那么多?
锋利的长刀削过她鬓角的几缕头发,架在她的脖颈之间。单崔宁的声音,如催命符般再次响起:“我一直都不想对你动手,你也不要再逼我了。”
“我...”几乎刹那间,格丽妮斯的眼里就蓄满了泪水,抖动的双唇,欲言又止。
单崔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念头:“说。”
抽噎几声,格丽妮斯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他给了我一颗种子,让我吃下。”
瞬间,单崔宁联想到自己身上的异化。
他还未问出口,就见格丽妮斯拉起衣袖,露出了被衣服遮挡的皮肤。白皙的皮肤早已被无数根绿色的脉络血管撑起,看不出原色。上面长满了正在开的或刚成型的玫瑰,朵朵紧簇相依。
单崔宁皱了眉:“他为什么要让你吃这个?”
“因为...我与他做的交易,”泪水滴在骨朵上,它似突然间睡醒般绽开了花瓣,“我想让他保护罗曼娜,让我摆脱比伦人的身份。”
“他想要什么?”
她侧过头来,被泪水遮挡的双眼中的情绪让他难以看得真切:“我的心脏。”
单崔宁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口,“你给他了?”
格丽妮斯没有否认,“在濒死之际,他把那颗种子喂给了我。”她自嘲般笑了笑:“他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告诉我他一定不会让我死,我当时还觉得他的承诺滑稽又可笑。”
“他要你的心脏做什么?”
格丽妮斯的神情忽的变得有些恍惚,她看着自己的手臂,看着自己这副怪物身体。许久,她开口:“他说,他想要一颗真心,而他只是一只没有血肉和心脏的怪物。”
真心,是一颗真实的心脏还是一颗真诚的心?阿尔弗雷德对格丽妮斯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而如今,我也成了怪物。”她低声呢喃。
她声音不大,单崔宁却听个真切。思绪再次回到种子那,想必这东西带来的效果是完全不可逆,也没什么抑制的方法。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副本。
他说:“送我出去。”
格丽妮斯怔愣了下,似不明白他的意思。
单崔宁不想再跟她过多迂回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格丽妮斯扭过头去,没拒绝也没同意,沉默了半响。等单崔宁准备催促时,她说:“送你离开可以,我想要你帮我拿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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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早已落下山,外面漆黑一片。
几人在房内大眼瞪小眼,气氛针落可闻。
被他们绑得结实的伊德怒不可遏,在地上扭来扭去地挣扎着。绳索未松动半分,反倒给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最后,他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张珂蹲在他跟前摸着下巴:“他怎么还不变?不都晚上了吗?”
杨旭已经从一开始的紧张防备,到后面的泰然自若。他躺沙发那闭眼假寐,闻言瞥了眼伊德,若有所思:“或许,因为他的身份?”
斯特军在镇上如此大张旗鼓地搜寻比伦人,除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更深层的原因,怕是为了把他们作为商品买卖。
只是...斯特军真的分得清比伦人和维希本地住民吗?不然,为什么小镇里的人几乎都是血人怪物?更或者说,他们本就不想分清?
林闵声开口:“斯特军队抓的,或许是所有没有被他们变成商品的人,无论是维希镇民还是比伦人。只是我们这次正好,抓到了个这样的。”
无法反驳。否则难以解释这满城的怪物从何而来。
张珂嘴角抽了抽:“我们怎么总是那么‘幸运’抓到那个特殊的?”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对自己视若无睹,伊德气疯了:“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群斯特走狗!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张珂微微后仰,避开他能喷自己一脸的口水,嫌弃道:“喊那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外面的东西听不到你的声音吗?”
想到什么,他又说:“你应该见过吧?那些藤蔓。它们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伙子了,几下子就能把你肢解,喝血吃肉的,你是想把它们引进来吗?”
伊德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怕你,一群垃圾!”
张珂耸耸肩:“随你怎么说。”
以张珂这温和的态度,杨旭看不过去了。他直接走了过去,拎起伊德的领子就往窗户走。把窗帘拉开,将他整个人都按在玻璃那。
听到动静的藤蔓蠕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了,在人影那块摩擦的声音愈来愈大,有些分支竟一下接着一下对着他们发起攻击。
藤蔓与自己的脸就隔了一层玻璃,伊德下意识就大叫起来。下一刻又像被人扼住嗓子般哑了声。他吓得脸都白了,浑身抖个不停。
“我可没他那么好脾气,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就把你丢出去。”杨旭往上一提,“听到了?”
伊德瞬间喘不过气,刚白了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他拼命点头。
杨旭把他扔回地上,刷地拉上窗帘。
躺在地上的伊德大声咳了起来,一面又害怕杨旭再对他做些什么,蛄蛹着离他远点。
看着他们两人这一来一回,张珂感觉一言难尽。但确实经杨旭这一威胁,房内安静了不少。转头看向林闵声,就见他盯着地板,双眼放空。
他问:“你想到什么了?”
林闵声后知后觉抬起头来:“斯特军队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这问题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杀害的不仅仅是比伦人,还有维希镇民,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完整的人。”林闵声陷入沉思,“就算为了举办画展买卖脏器,又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
伊德不屑一笑:“那群斯特佬要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林闵声看向他:“哪怕他们以杀人为乐,不也是个理由吗?”
想到那地下室走廊里的人油灯,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贯穿张珂全身,他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搞错的重点,”林闵声神色凝重起来,“任务中的画,未必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