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后有人,阿尔弗雷德转过身来。
不可否认,他的皮相是难言的精美,阳光从头顶洒下来,连发丝都在发光。他的目光扫视他们的全身,又兀自干着手上的事情。
池殊朝他缓缓靠近,手中的拐杖落在草坪上传出闷闷的声响。
场面安静了会,阿尔弗雷德先开了口:“这两日就要举行画展了,客人们不去镇上逛逛吗?”
他举止优雅,态度也相当温和。林闵生猜不透他的心思,似乎无论面对什么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于色。
“比起镇上所见所闻...”林闵生开门见山,“我们更好奇,格丽妮斯女士身在何处。”
阿尔弗雷德动作顿了下,不缓不慢地抬头看了过来。一双渗人的眼睛盯了他们许久,微笑:“我的夫人向来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客人若想见她,她未必愿意。”
池殊直直地看着他:“只是不知,究竟是格丽妮斯女士不愿意...还是您不愿意?”
阿尔弗雷德脸上笑意未变,眼神却逐渐冷下来。
“更或者说,您无法变成格丽妮斯女士的样子,来见我们?”
刹那间,似乎连风都安静下来,花园里的玫瑰都停止了微微摇晃的幅度。三人对立而视,在这片安静祥和的表面之下,荡起的是拔剑弩张般的波涛。
最后,阿尔弗雷德率先打破这层冰面:“客人说的话未免过于荒唐,”他撤下视线,继续浇着底下的花,“我还有事要忙,客人们自便吧。”
他不再理会他们,仔细浇灌着每一朵花,细心程度像是对待一个世上仅有的珍宝。
只是两人实在没功夫陪他做戏。
“动手。”池殊冷声说了句。
林闵声双手握剑,用力插进身前的地面。几乎眨眼间,花园的草坪好像一块被尖锐的东西刺中的玻璃,裂纹满布,裂开的缝隙如游蛇般冲向那片玫瑰地。
阿尔弗雷德几乎瞬间看了过来,一双载满冷意与怨恨的眼睛锁定了两人所在的位置。
裂缝越来越大,很快从一指宽裂开到巴掌大小。可没等林闵声看清玫瑰底下有什么东西,堪比手臂粗大的藤蔓顺着裂缝冲了出来,漫天舞动,朝着两人铺天盖地般压下。
池殊闪身到林闵生身前,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气流涌动以她为中心散开,挡住了所有冲向他们的藤蔓。冷风猎猎,扬起了她的裙摆和头发,也让人难以忽视她冷漠的眉眼。
藤蔓似疯了般破土而出,毫无章法地拍打在这层透明的防护墙上,巨大的声响像是一只只嘶吼狰狞的困兽发出的,震耳欲聋。
冲天的藤蔓似一堵墙般围着两人周围,遮住了他们的所有视野,牢笼般困住他们所有的出路。地面还在颤动,只是不知道是藤蔓破土传来的动静还是林闵生还在让它持续分裂。
“能找到阿尔弗雷德在哪吗?”池殊握着拐杖的手轻微颤抖,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长时间使用异能让林闵生有些难以支撑,他的脸色逐渐苍白,握着剑柄的手都在颤抖着。他闭着眼,仔细感受着地面上的所有动静。但这满天藤蔓充斥在花园各个角落,完全阻碍了他的感知。
林闵生摇头,说话都在喘气:“或许跟藤蔓融为一体了。”
池殊抬起头来。
上方是不断蠕动的藤蔓,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所有光线。仿佛扑火的飞蛾一根接着一根,不间断地冲向他们的屏障。火光燃起的刹那,那些靠近的围着的,无一被烧焦成灰。但它们仍不知疼痛般前仆后继。
花园底下埋着的,是它们拼了性命也要守着的东西。
想到那日在界里花园这发生的一切,池殊有些疑惑了。如果只是阿尔弗雷德的真身掩埋在底下,他又何故于此?他几次三番不让他们靠近,将这里视作禁地...莫非这才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停了吧,”池殊开口,现在也没必要跟他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倘若她猜错了,到时候倒可能让他们陷入无可挽回的困境。
停下的瞬间,林闵声险些撑不住跪在地上。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衣服都快湿透了。
他向周围看去,藤蔓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哪怕被他们防护上的火烧着烤着,也不见半点退缩。
林闵声皱了眉:“你有几层把握?”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池殊自然能明白。如果挣脱这些藤蔓去查看那片地里有什么东西,对她来说不是件难事。只是...
“现在还没有到这一步,”池殊若有所思,“而且,我们可能打草惊蛇了。”
以阿尔弗雷德他们的性格,他们一直藏在暗处监视窥探他们,本就处处提防。如今闹着一出,无异于撕破脸。倘若真的跟阿尔弗雷德打起来,他们肯定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今天倒是她欠考虑了,怎么着也得等单崔宁出来再动手。只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她没明说,林闵声也听懂了她的顾虑是什么:“那就先出去吧。”
说着,他就提起剑,挥向身后的藤蔓。无形的剑气势不可挡,瞬间将藤蔓斩断,绿色的汁液洒了他一身。没有半分停歇,剑身一分为二,他握紧双剑冲向那道缺口,用力挥下。
池殊跟随着他的脚步,为他落下防护。一路走过,自她脚下腾起的火光缠上她身后所有的藤蔓,不留一丝缝隙。它们在火中挣扎吼叫,狠厉地拍打在屏障上,又被屏障上的火缠得彻底。
在前面开路的林闵声虽然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个维持这么久的防御道具以及他们周围拿他们无可奈何的藤蔓,心中对池殊的实力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以池殊的容貌而言,若是在其他副本里出现过,必然会受到很多玩家吹捧,他也不可能对她这张脸会这么陌生。如果说她是个新玩家,他自然不会信。她手上的拐杖虽然不是什么标志性道具,但他总觉得熟悉,只是一时间对应不上是谁。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闪过,他便没做深想。只要能通过副本,她是什么身份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的藤蔓终于有了退意,逐渐向两周散去。两人的视野总算能看到其他东西,而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走出了花园。
往后看去,张牙舞爪的藤蔓正缩回地里。地面已经因为刚才的打斗变得破败,四处都是一臂宽的裂缝和遍地藤蔓残骸。绿色的汁液仿佛是鲜血般,洒满了走来的这条路。
唯有那片玫瑰地是完好无损的,甚至没有一朵玫瑰受损于刚刚那场灾难,仿佛那经历的种种都与它无半点关系。
林闵声很难不震惊:“这地下究竟是埋了什么...”
盯着那片花,池殊微微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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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感觉不放心。”
张珂长叹一口气。
见他那样,杨旭嗤了声:“你觉得你能帮得上什么忙?拖后腿吗?”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张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道我就不会拖你后腿吗?”
“... ...”杨旭无话可说,反倒被气笑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身上的花都开几朵了。”
张珂故作惘闻,转而向前方看去。
随着画展的时间越来越近,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但他们玩家似乎与这种热闹格格不入,怎么看都是难以忽视的阴森诡异。
张珂看着这来往的人群,想到刚刚他们商量出来的主意,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这真的靠谱吗?”
“不然你还有什么办法?”杨旭不甚在意,“我们得到的结论都是猜测,除了证实它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们都不知道画展当天会发生什么,依着阿尔弗雷德那样子,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更何况我们身上还有种子。”
画展。
整个副本里除了明确说过格丽妮斯会画画之外,也没其他人。如果开展的当天,她会出现吗?至于画展,它展示的真的就只有画?
被阿尔弗雷德他们玩弄于手掌中的镇民,参加画展的未知来客,神秘又古怪的工厂...这一切切,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至于那个新人玩家,自与池殊分离这数日还未从界里出来,不知道是生是死。
张珂揉了揉头疼的脑袋,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这次副本的难度之大:“现在真的给我一种摸不着头绪又离真相很接近的感觉。”
杨旭瞥了他眼,没接话。看到前面有落单的镇民,他用胳膊捅了捅他:“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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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镇民行为举止都很怪异,相比周围那些谈话说笑、坦然自若的其他人,他总时不时四处张望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安与紧张,像在躲避什么人,很难不让他们察觉不到他的古怪。
在经过一个巷子时,他猛然停住动作。跟在他身后的两人顿时心道不好,下一瞬就见他疯了般向前冲去,速度快得跟阵风似的,两人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可那人仿佛一只刚出窝的野兔,不仅速度很快,动作更是灵活。他对镇上路线的熟悉程度比他们更甚,几乎不用考虑穿过各条大街小巷,如鱼得水般。
让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仿佛被耍的猴,累得喘不过来气不说,好几次差点被他甩掉。
眼看他们追着他来到条人烟稀少的窄巷,杨旭立即甩出了朝他甩出道具。那道具眨眼间变成一张大网,将那显然也有些力不从心的镇民扑倒在地。
看着他被抓住,他们终于可以停下来。两人喘着粗气,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张珂语无伦次:“犯人,我都没这么抓过,他可真能跑。”
杨旭咳嗽几声,咽下喉咙里的痒意。缓了一会,才朝那人走去。
被网困住的镇民双手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头低得都要碰到地面了。两人甚至都没对他做些什么,他就一直抖个不停。
怕是听到他们靠近的脚步声,他惊恐大叫着:“饶了我吧长官!我不是比伦人!别杀我!别杀我!”
张珂微微拧眉,想到他刚刚一直到处看,难道是在观察附近有没有斯特军队?
杨旭蹲了下来:“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
那人求饶着都要哭出来了:“我...我是多尔酒店的伙计,长官...长官可以去酒店问问,我一直都在那里工作,好多年了长官...”
“就算你在那里工作,也不能证明你的身份吧?”杨旭逼近,“镇上可有不少暗藏不少善于伪装的比伦人,万一是你呢?”
“长官!”那人都要抖成筛子了“我真的不是啊长官!求求你别抓我!别抓我!”
对于他这种恶趣味,张珂很是无语:“行了,逗他做什么?”他拉着他的衣领就往后扯:“我们不是比伦军官,就想问你几个问题,谁知道你见了我们就跑。”
这不就很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听到这话,那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我...”
“不过,我们的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不然...”张珂笑眯眯地,“我们的手段虽然比不上斯特的军官,但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背后无故起了股凉风,吹得那人浑身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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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才两个人,在他面前却拦出了一群人的气势,他们的“虎视眈眈”下,那人缩了缩脖子:“你们想问什么?”
张珂也没想跟他绕弯子:“过两天的画展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听这话,那人愣了下,沉默许久。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忽然变了,苍白又痛苦。双唇抖动着,很久没说出话来。
见他这副样子,不好的念头在两人心里腾升。
“那些军队...他们杀了比伦人,”那人仿佛沉入梦魇般,“他们杀了他们。”
仅仅杀了人让他变成这样?两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都看到了不解。猛然间想到池殊说的有关界里在工厂发生的事情,一股恶寒油然而生。
下一刻,就听他说道:“那场画展就是一场屠杀盛宴,你们根本想象不到那群斯特恶魔究竟会做些什么。”
“他们将活生生的人剥皮拆骨,比伦人身上任何一个器官脏具都是可以用来陈列展示的商品,随意买卖的货物。他们不是人,而是一只只待宰的家禽,待售的物品。”
说着说着,那人情绪激动起来,眼泪流了满面:“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比伦人的,哪怕是个婴儿也会惨遭他们毒手。那些斯特军就是一群嗜血如命的疯子!那个上校更是一只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们将比伦人杀之殆尽,又转过头来控诉比伦人的肮脏与罪恶,”说到后面,那人呼吸都有些不畅,他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身前的两人,仿佛刚才的懦弱只是他用来迷惑的假象。
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声嘶力竭:“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情存在?”
这人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比伦人,可他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比伦人鸣不公。斯特与比伦的恩怨是如何来的他们并不清楚,而他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们更难以想象。
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人就这么看着他们,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又阴戾:“既然你们不是那群斯特佬,也不知道有关维希画展的事,你们...是他的客人。”
他口中的他是谁,似乎不言而喻。只是如今看他这副架势,好像身为客人这个身份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没等两人说些什么,就听这人大声喊道:“这里有两个比伦人!快抓住他们!”
两人顿感震惊又语塞。
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