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着什么...”池殊朝远处望去。
“对于航行的船舶而言,锚就是它们的绝对护力,保证它们在汹涌的海浪里能稳定安全。作为定点,无论周围发生什么它都不会改变。”
“所以在界主死后的界里,锚周围的区域不会发生分裂,是绝对安全的。”
“而在界里,玩家就把有着这样作用的NPC,称之为锚。也就意味着,无论界里发生什么,锚也不会变,甚至会一直保留着每一次的记忆。”
单崔宁说:“界里发生的事会一直循环?”
思索须臾,池殊摇头:“只是玩家之间的猜测,界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会随着界主和锚的死去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但事实究竟如何,没人能得到答案。”
“但不可否认,锚对于整个界而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的存在,已经超乎了他们本身的意义。”
这个界里的锚是谁,似乎不言而喻。要想离开这里,得尽快找到格丽妮斯。至于线索...想到界里的所见所闻,单崔宁一直有个疑惑。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一个由记忆形成的界,而人的记忆是会改变的。人们所记得的都是自己愿意记得的东西。而在不好的记忆里,人们也能从那些记忆里拼凑出对自己有利的美好的画面。
在罗曼娜的记忆里,她似乎一直扮演着一个无辜又可怜的局外人——在格丽妮斯的那场悲剧之中。
一股刺痛感来得猛烈,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剜了皮肉,单崔宁瞬间拉回思绪,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花开了。
鲜红的玫瑰像是吸足了养分,每一片花瓣的形状都饱满漂亮,娇艳欲滴。
这已经是他身上开了的第四朵花了。他并不知道这些花最多能开多少朵,但在耗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对他越是不利。
池殊的声音再次传来说:“你身上没有抵挡空间分裂的道具,最好跟着我。”
单崔宁回过神,没有反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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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迅速地在镇上逛了一圈,似乎罗曼娜死亡带来的影响,除了随时会发生空间分裂,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但随着两人走过的地方越多,越能感觉到不对劲,直到看见罗曼娜活生生地与旁人谈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之前看过的,罗曼娜的记忆。
“格丽妮斯...是她的记忆。”池殊明白了过来。
——没有人再见过她,自从她嫁给了上校大人,住进他的家里之后。
单崔宁突然想起那个NPC的话。
他们已经把镇里能看的地方都看过了,都没有发现格丽妮斯的影子,唯独上校的城堡还没有去过。
如果真像那个NPC说的,格丽妮斯与阿尔弗雷德结婚后再未出现过,那现在的时间,已经来到了他们结婚后了吗?
可是...结婚这么大的一个事情,又怎么没有出现在格丽妮斯的记忆里?
见单崔宁没跟上,池殊回头看他,就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军队,若有所思。
不同于之前看到那些军队,这支军队的办事手段要柔和很多,至少没有人因此丧命。
池殊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眼下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池殊喊了他一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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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门的两旁如同副本一样,种了近一人宽的荆棘,跟寻常花草一般修剪得很漂亮。而城堡内的景象,像是给副本的城堡铺了一层属于它们的原本色彩。
“你在想什么?”
单崔宁正看着城堡的某一处,就像在街上看着那支军队一样。
而那支军队,他们在处理镇民所养的玫瑰。更或者说,是所有的花草——为什么?
整个副本里是没有花的,除了阿尔弗雷德的花园,那为格丽妮斯所种的玫瑰。
而界内军队剥夺了镇民种花的权利,却在工厂里养着食人血肉的玫瑰。
玫瑰...在这之中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又有什么作用?
“那些玫瑰有古怪。”单崔宁说,“我之前猜测,副本里的NPC都跟植物有关系。镇民、军队、阿尔弗雷德都跟藤蔓脱不开联系,那玫瑰...是不是也是一个人?”
“更或者说,是我们一直寻找的格丽妮斯?”
池殊眉头微蹙:“花园的那片玫瑰我看过,它们没有意识,只是花而已。”
想到那天阿尔弗雷德的神情以及那片地下的东西,单崔宁并不觉得那些玫瑰只是供人欣赏的花草。不过这个问题,没有跟她争辩下去的意义。
忽然间,池殊警觉地朝四周看去,目光落在城堡的三楼上。
单崔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似乎是...阿尔弗雷德的房间。
“有人?”
他们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都是近乎空气般的存在,没人能看到他们,就连界主也是如此。但是,她刚刚明明感受到了一股视线。与进入工厂时,如出一辙的视线。
是谁在暗处看着他们?
“小心为妙,这个界或许没那么简单。”池殊说。
往城堡内走,倒是看到了不少的仆人来回忙活着。修理花草,端茶倒水。但也只是仆人而已,没有看到阿尔弗雷德,也没有看到格丽妮斯和艾布特。
而仆人间没有丝毫交流,整个城堡安静地像是所有人都被扼住了嗓子。
进入花园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扑面而来,随之映入眼帘的还有大片的火红色和一丝不对劲——他的发尾被风吹动了。
单崔宁立即停住,朝池殊看去。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池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能让她悄无声息地离开的,除了界里的某些规则,他想不到其他的。这也就意味着,属于这个界的危险,现在才完全显露出来。
清风从他的手指绕到手腕,单崔宁抬头向花园中心看去。
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那,穿着一身淡色长裙,长发披散在双肩上。她身前摆着画具,背对着他,看不清画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单崔宁朝她走去,玫瑰抚过风也抚过他的衣服。
最后一笔落下,那人抬起头来。是罗曼娜记忆里,格丽妮斯的脸。
她的神情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打量了番后,说:“你是他的客人?”
他是谁,不言而喻。
而让单崔宁感到震惊的,是她能看到自己。
是锚能看见玩家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单崔宁没有回答她,问到:“阿尔弗雷德在家吗?”
在听到阿尔弗雷德的名字,她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有几分痛苦挣扎,隐忍的不快。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努力平复了心情,说道:“他从不跟我说他的行踪,我并不知道他在哪。”
单崔宁看着她,话锋转变得突兀:“你知道罗曼娜死了吗?”
手中的画笔落到地上,格丽妮斯怔愣良久,缓慢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单崔宁的话近乎残忍:“罗曼娜被他杀死了。”
她双唇动了动,又像是在颤抖,眼泪比话语先一步流下。须臾后,她摇头:“他答应过我,不会再杀人的。”
单崔宁不答:“你去过瓦伦丁河旁边那个工厂吗?”
格丽妮斯脸色苍白,没能说出话来。
“你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不会骗你?”单崔宁缓缓走近,“被他当做玫瑰养料,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罗曼娜又有什么特殊的?”
“因为... !”她的视线倏地落在他身上,充满审视意味,她后退几步:“你是谁?城堡内到处都是守卫仆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单崔宁依旧步步逼近。
“格丽妮斯,你跟阿尔弗雷德之间做了交易,是吗?所以他才会娶你,才会答应你放过罗曼娜。”
“与其他人相比,你也并无不同。除了你人人称赞的画技,除了你比伦人的身份。而阿尔弗雷德正好需要这些来稳固他上校的地位,吸引数不尽的客人慕名来到维希,”他走到她身前,低声说:“一睹你的画与真容。”
出乎意料的,格丽妮斯的脸色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被戳破真相的紧张和慌乱,而是不解。
单崔宁眉头微动。猜错了?
格丽妮斯侧脸看他,眼中依旧满是抵触和防备:“我跟他之间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来到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
怕是见单崔宁一直沉默不语,格丽妮斯的脸色变了又变,下一刻朝城堡内跑去:“士兵!来人!这里有——”
单崔宁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她按倒在地。玫瑰被压弯了枝干,花瓣散落一地。
仆人闻声赶来,两人刚好被画架隐去身影,又有玫瑰的遮挡。那些人张望了会,低语些什么,又各自散去。偌大花园,又只剩他们二人。
手下的人还在拼命挣扎,单崔宁使的劲毫不怜香惜玉。他用力按住她的后背,说道:“你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其实你心里清楚,罗曼娜已经死了,她又是因为什么而死。”
“你相信阿尔弗雷德不会杀人,无非是想骗自己她还活着。”
“我并不是他的客人,也不会站在他那一方。如果你想杀了他,我倒可以帮你。”
察觉她有话要说,单崔宁慢慢松开捂住她的手。
她却反身来,恶狠狠瞪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想杀他,罗曼娜死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你听到她死了的消息哭什么?你知道她是为了来找你才死的吗?”
格丽妮斯瞬间哑声。
“她一个人去瓦伦丁河边找你,被斯特军抓住,后面会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你之所以这么恨她,是怪她父亲举报了你比伦人的身份?但你可知她知道这个为了找你,险些摔断了腿?还是怪她...”
单崔宁说的话仿佛道道魔咒,格丽妮斯听着,忍不住浑身颤抖:“住口...”
单崔宁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看着地上哭得泪流满面的格丽妮斯,他说:“你不想为她复仇么?”
半响,格丽妮斯才抬起头来。泪水似珍珠般颗颗下落,猩红的双眼却充满恨意与癫狂。唇角带笑,双唇却止不住地颤着:“你忘了客人,夫妻本就是一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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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崔宁不见了。
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后,池殊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中心那人影身上。
记忆的界简单也复杂,完全基于界主真实的经历,用来收集线索再好不过。而唯一的不可控性,就是锚。
锚的记忆可能是界主记忆的延续,也可能是假想出来的虚拟记忆。
如果锚的人格不完整,那这个界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会像时空一样,分裂出一条条时间线。而每条时间线中的锚,不尽相同。
眼下的情况不言而喻,只是不知道单崔宁那边遇到的锚究竟是怎样的凶险。
池殊朝她走近,她一直专心致志地画着画板上的画,似乎谁也打扰不了她。
她画的是一朵花,画得逼真又精细,就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但花的颜色鲜红得古怪,它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点点绽开。但细看,又像是自己的错觉。
池殊说:“画得很美。”
她由衷感叹,也难怪那么多游客会慕名参加她的画展。
笔锋顿了下,格丽妮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罗曼娜死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让池殊始料未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池殊思索着。那道暗中窥探的视线难道是她的吗?
没想到格丽妮斯却摇头:“要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池殊说:“你对她的死,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格丽妮斯的目光落在画上,手指隔空临摹玫瑰的样子。须臾,蜷缩成拳头握紧。
“你不该出现在这。”她哑声说,“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池殊皱眉:“你...”
她倏地与她对上视线,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痛苦与绝望,如同一谭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好像所有的声嘶力竭的哭喊都隐藏在她平静的面容之下。
“你出去吧。”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天翻地覆。
整个界都在分崩离析,城堡在剧烈晃荡,一点点地坍塌。花园的土壤在迅速向下塌陷,千万条藤蔓从地里伸张出来,抓着站立在花中的格丽妮斯,点点将她吞噬。但那些花朵却缠上了藤蔓,企图将它们撕碎,但落得的下场却是被藤蔓拍打得七零八落。
格丽妮斯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反抗。她仰头看向天空,望着池殊的方向。
而池殊自从格丽妮斯说完那句话,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她推离地表。随着失重感越发强烈,她飘在半空中,就看见整座城堡被藤蔓给包裹,密不透风,根本看不见格丽妮斯的身影。
池殊难掩心中的震惊,可根本没等她说些什么,视野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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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听到房间传来了动静,张珂走了过去。
杨旭捂着脑袋,在床上痛哼着。
张珂感觉有点好笑:“你扭得像条蛆。”
杨旭没好气地瞪了他眼,他坐起身来,看了看周围:“我们怎么在这?”似想到什么,看向张珂:“你用了那个道具?”
张珂耸耸肩。
如果不是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张珂也不想动它。那个道具诡异得很,不仅会让他们落入其他危险的境地不说,还会产生某些副作用。至于是什么副作用他尚且不清楚,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地下室那个血人,我猜到是谁了。”
杨旭看他。
“是罗曼娜。”张珂继续说道,“昨天这个房子里有几个血人被困住没能出去,我才发现,所有的血人怪物都有属于他们的一张皮。但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罗曼娜,她是彻底变成了藤蔓。至于白天里那些NPC的皮,可能也是藤蔓变的。”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藤蔓为什么要这么控制着整个小镇里的人,而镇民真正的皮囊,又在什么地方?”
“工厂...”缄默会,杨旭喃道,“小镇里,我们也就那座工厂没有去看过。”
想到昨天那群血人前进的方向,张珂下意识看了眼窗户:“难怪...他们往那边走,就是去工厂的方向。他们想在那里找到自己的皮。”
杨旭忍不住恶寒:“阿尔弗雷德究竟想做什么?”
剥了所有镇民的皮囊,困住他们的血肉,不惜用尽自己所有的能量,也要让他们陪着他演上这么一场过家家般的戏码。
因为怨恨?那这镇上的人是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生出这么大的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