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天崩地裂后不知过了多久,林闵生的视线终于迎来了光明。世界在他眼里变大又变小,忽远又忽近。在眩晕感消退之后,他总算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依旧是那片稻田,头顶是被白云遮住的太阳,将整片天空染得一片金黄火红。但这时的稻田却没有之前的攻击性,及小腿长的稻草随风摇晃着,风和它都格外温柔。
“阿——麦——里——”
少女略带怒气的声音拉回了林闵生的思绪,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距离地面有些高,面前这个女孩也才过自己的腹部。他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无法动弹。这时,他恍然意识到她刚刚在喊的什么。
他被困在了稻草人的身体里。
身前的女孩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很漂亮,充满自然美的漂亮。高高束起的马尾,干脆利落的衣服。脸上长了许多棕色斑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莉雅丝?”他开了口,正是稻草人的声音。
林闵生心中一颤。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记得自己的剑刺透了稻草人的胸口。可随着它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下,他身上传来了近乎于剥皮拆骨的痛苦,他的意识也陷入黑暗。再一睁眼...
能挣脱支线的循环是件好事,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被困在了稻草人的意识里了?
“你在发什么呆呢?我刚刚说的话,你记住了吗?”莉雅丝一本正经,“我出去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照看这片稻田,那些鸟儿总喜欢偷偷摸摸来吃稻米。”
“等我回来,正是稻米丰收的好时候,我可不喜欢被那些小偷偷走些。”
“当然了,你要是想我了,就哼哼那首歌,你会唱了吧?教了你那么多次,你要是再记不住词我真的要揍你了。”
“时间不早了,我要出发了。”莉雅丝理了理肩上背包的带子,又念了句:“我要走了,阿麦里。”
她定定看了它许久,转过身。
悲伤的情绪突如其来,似水般将他淹没。林闵生意识到,这是稻草人当时感受到的痛苦。这情绪好像一座山,压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
“别走——”他听到有人说,“莉雅丝,回来——”
没有回应。
一股强烈的拉扯感传来,他的意识像是被他人强行从这里拉到其他的时间里。等林闵生缓过来,他早已被浸出一身汗。
低头看时,眼前依旧是那片稻田,只是此时的天气乌云密布,电闪交杂雷鸣,将将黑未黑的天一片片割裂开来。连风的呜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根本无法分辨现在是什么时候。
“算账?谁来找我算账?这表子家里人都死绝了,我就算杀了她,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给她几百欧币买下这块地已经是我大好心,她倒好,到处跟人说我想抢占她的地。”
“如果不坐实她的话,那岂不是浪费了她这几天的放肆宣扬?我也没想杀了她,谁叫她这么不知好歹。”
“我费那么多劲把她搬过来埋在这,让她跟她的地死一起,我已经够仁慈的了。”
林闵生闻声看去。
就见一群人围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铁锹,在挖着什么。
随着一声巨大的雷声响起,瓢泼大雨骤然落下,敲在了所有挺直腰杆的稻穗身上。很快的时间,风雨将它们吹刮得七零八落。
“粗鲁野蛮的乡下女人,果然没什么见识。”
站在高处,他们一举一动林闵生看得很清楚,那毫无意识地躺在泥泞里的莉雅丝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满腔的怒意似火般喷涌而出,蚕食着他的理智,林闵生忍不住地浑身颤抖着。他晃了晃,依旧难以摆脱稻草人意识带来的影响。
雷电劈开了一切,雨势也愈发大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稻草疯了般生长,似长蛇般朝着那群人的方向冲去。专心致志的他们根本无法察觉周围的变化以及被雷雨声掩盖一切的声响,等他们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候,为时已晚。
此时的稻草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们身上,从他们的皮肉里钻进钻出。偌大的稻田里传来的哀嚎声与雷雨声交杂在一起,仿佛是一首动人的优美曲调。
稻草分食着那些血肉残渣,鲜血染红了稻田,渗透进地里,又很快被雨水冲洗得干净。
一股难言的快感传来,让林闵生都感觉头皮发麻。再低头看时,就见那些吃人的稻草,托着莉雅丝的身体过来。
冰冷苍白的身体上满是发黑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林闵生难以想象她生前遭受了怎样的毒打和凌虐。
“莉雅丝...”他听到有人轻声呼唤着,“莉雅丝...”
稻草托举着她,朝着自己缓缓靠近。它们将她的脑袋靠在了阿麦里的肩膀上,轻轻拍打抚摸着她的背。
它念着她的名字,慢声唱着:“我听到的是谁的呼唤,原来风在我耳边呢喃。它带来了我的久违念想,带来了你的难以言说。亲爱的薇薇安,我最亲爱的人啊。你比蒲公英更自由,风都会为你沉醉为你喝彩...”
颤抖的尾音落下,悲鸣声骤起,响彻整片稻田:“莉雅丝——”
林闵生倏地睁开双眼。
他手中的剑仍插在稻草人的胸膛处,周围的一切又重新回到他失去意识之前的场景。胸口的血迹已经凝固,火红得像是一朵绽开的玫瑰。它安静地站在那,仿佛真的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
一股沉闷感从心口传来,属于稻草人猛烈又沉重的情绪还残留在他的意识里。思及刚刚目睹到的一切,他想,或许没有一个人能无动于衷。
他抽回了剑,感觉到了什么,他愣住了神。
就见剑移开的瞬间,被稻草遮挡的遗骨也露出了一些面貌。
那是...
莉雅丝的白骨。
离开了它的意识,他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眼前的一切,也不难猜测。
稻草人把莉雅丝的尸体包裹进身体里,稻草吞噬了她的血肉,她的遗骨成为了承载它身体的不可或缺。它将所有的悲伤和记忆封存在她的心脏里,给自己留有唯一的一丝念想。
“莉雅丝...”稻草人沙哑地呢喃。
林闵生静静看着它许久,开口道:“那首歌,很好听。”
它像是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个人似的,沉默片刻后,说了句:“...谢谢。”紧接着,又重复了句:“谢谢。”
它话音落下,林闵生眼前的画面再次变换。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那间房里。
大片金灿灿的稻田映着火红的天,而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画中的稻草人的身躯遮不住显露出来的白骨。鲜血流了一地,白骨与稻草的不分你我地糅合在一起,让整幅画变得更加诡异。
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快到让他抓都抓不住。
而这时,系统开了口。
【恭喜玩家林闵生通过[悲伤的稻草人]支线剧情,获得一次问答机会。问答内容若涉及主线任务,问答机会将会作废。请玩家认真思考问答内容,谨慎提出问题。】
思索须臾后,林闵生抬起头:“阿尔弗雷德和艾布特是怎么变成一个人的。”
-
雨水如珠,顺着窗沿滴滴落下。
罗曼娜正盯着窗外的街道出神,她已经被阿诺德关在家里很多天了。
上次她依旧没有听从他的话溜了出去,被他发现后,拿起椅子就要朝她砸过来。要不是卡萝拦着,她现在想必已经是个残废。
可也就是这件事的发生,阿诺德对她的监管更加严苛,她几乎没什么机会逃出去。
只不过,今天或许是个不错的日子。
阿诺德离家很久没有回来,而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她日夜思念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罗曼娜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卡萝敲响她的房门,说了句:“罗曼娜,是格丽妮斯。”
她猛地打开了房门,就见格丽妮斯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对于两人的来往,卡萝并没有像阿诺德那般极端,但对格丽妮斯也没有以往那般热情。在她们与她挥别时,她看着格丽妮斯那充满笑意的脸,始终没有回应。
格丽妮斯的脸色并不算好,或许是卡萝此次的态度,或许是罗曼娜这些天的不见踪影,她像是想了很多,却在面对罗曼娜时,怎么都开不了口。
直到避无可避对上了她的视线,她说:“叔叔婶婶...是不是不喜欢你跟我来往了?”
罗曼娜无法说出辩驳的话来,不然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些天她被困在家里的原因以及刚刚母亲对她的态度?
她刚要开口,一声声皮靴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就见着暗沉的天色下,一支军队气势恢宏地走来。好似一柄未开刃却极具威胁的寒刀,沉甸甸、明晃晃地压在所有路人看客的心上。
格丽妮斯突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罗曼娜忘记了要说的话,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格丽妮斯捏紧身侧的裙摆,嘴唇抖动着:“我...我要先回去了。”
“你...”
没等罗曼娜再问,她提起裙摆转身离开。
罗曼娜看了眼那些军人,追了上去。
“格丽妮斯,你是害怕他们吗?”
“他们是对你们做了什么?”
“格丽妮斯...”
格丽妮斯走得很快:“罗曼娜,你不要再问我了!”
犹如被木棍敲打一下,罗曼娜哑了声。她看着格丽妮斯微红的双眼,喉咙里像是被东西堵住,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格丽妮斯回家的时候。
罗曼娜握住了微微颤抖的格丽妮斯的手腕,轻声说道:“格丽妮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要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格丽妮斯红着眼看着她,过了许久,伸手抱住了她:“罗曼娜,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罗曼娜拍了拍她的背:“我会的。”
很快,罗曼娜就感觉自己肩上湿了一片,她稍稍顿了下动作,又继续拍着。
“他们杀死了我的母亲罗曼娜,我是比伦人,很抱歉我瞒着你这么久。”罗曼娜泣不成声,“我没有办法,如果被斯特军抓住,留给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不明白,罗曼娜,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错呢?我的妈妈又有什么错呢?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士,连说话都不会大声。”
“我每天夜里都会梦到那日的场景,妈妈为了保护我们和爸爸,她独自引开了他们。他们把她抓住,肆无忌惮地抽打辱骂。而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斯特军,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从拉合尔一路逃到维希,将近两年了...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我们?罗曼娜,我们就想活下去...”
罗曼娜安静地听她说着,手臂将她搂紧。
斯特军对比伦的屠杀是众所周知的,格丽妮斯遭遇了些什么,几乎不用深想。
罗曼娜听到这些心中一阵钝痛。
“你们以后就在这里藏着,就像之前一样,我帮你们把食物送过来。除了我,听到任何的动静都不要出来。”沉默了会,又说:“如果我很长时间没来,你也不要像今天一样出来找我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过来见你。”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告诉我的爸爸妈妈。我...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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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周内,全镇戒备。整个维希被斯特军掌控,就连镇长都是斯特的一位上校。听说上校长相十分帅气,性格也很温柔,但是他掌权的手段却十分毒辣。
他将整个维希都掌控在手中,全力找到镇里藏着的比伦人。挨家挨户的暴力搜查,重金悬赏的举报手段,让平日里友好的邻里关系近乎破灭。小镇人心惶惶,街道冷清萧瑟,全然不见之前轻松愉悦的景象。
格丽妮斯如何被抓,在罗曼娜的记忆里看得并不真切。而等她知道的时候,阿诺德已经将她锁在了家里。
她踢着门,用房间里所有的东西砸它,房内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
“父亲!你把门打开!”
“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打开门啊父亲!!”
阿诺德不屑的声音在门后响起:“罗曼娜,别忘了你是一个维希人!之前比伦人将我们国家搅得一团糟!多少人因为他们而死去?他们就是一群恶魔!也就你对他们念念不忘。”
“就算放你出去又能改变什么?格丽妮斯一家已经被抓起来了,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就是因为你,镇上不少人疯言疯语说我们跟他们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罗曼娜,你难道要为了他们搭上我们全家的性命!”
罗曼娜猛地安静下来,脸色变了几遭后,问:“格丽妮斯他们...是你举报给斯特的?”
阿诺德不置可否:“如果你非要保护他们,那就别让他人抓住你的尾巴。你以为你把他们藏在那里就平安无事了?这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知道吗?”
“就算这个人不是我,也会是卡梅伦、瑞亚德,甚至那些你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姓名的人。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罗曼娜,人性又哪有你想得那么善良美好?”
“你根本不配跟卡梅伦婶婶相提并论!”罗曼娜厉声呵道,“你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心里真的有国家大义吗?如果不是举报比伦人会赏五千哥勒币,你会管她是不是比伦人吗!”
阿诺德冷笑:“她是也好不是也好。当然,如果她是,他们一家因此被抓住,断绝了你们之间的联系,我也因此得到赏金,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你要怪,也只能怪为什么她会是浑身流着肮脏血液,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的比伦人。”
话音落下,脚步声逐渐远去。无论罗曼娜怎么叫喊拍门,都得不到回应。
她急得在房内直打转,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手都出血了,她却像毫无知觉一般。慌乱之中她忽的看到了窗户,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而她的房间在二楼,底下没有任何东西的缓冲。罗曼娜只看了一眼,就纵身跳了下去。
几乎没有缓和的时间,她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街上。如无头苍蝇般转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人拦腰抱住了她。可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挣不开。
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拦住了她,他们在她耳边说话,但是罗曼娜一句也听不清。他们拉着她,拖着她,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你们放开我!”
罗曼娜嗓子都喊哑了,但他们的手就像一根根铁棒一样,撼动不了半分。
“放开我!”
声嘶力竭之下,她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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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娜左腿骨折了,后面听说她受伤的人都很惊讶,有人想究其原因,但话题却三言两语带了过去。
罗曼娜受了伤,人就只在在家休养,哪也去不了。阿诺德看过她一次,盯着她那条好腿许多长时间,似乎也想把那条腿打断。
阿诺德和卡萝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他摔门离开,很久都没有回来。
而卡萝看到她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每天以泪洗面。
她劝导她:“罗曼娜,我知道格丽妮斯是个好女孩,但是她是个比伦人,就注定了她只能逃亡的生活。”
“这次被斯特抓捕,想必她也是凶多吉少。妈妈知道你跟她的关系很好...但你不能不把自己是身体当回事啊。”
“母亲,”罗曼娜轻声说,“您知道父亲举报格丽妮斯一家的事吗?”
母亲安静许久,点了点头:“你父亲告诉我的时候,我很震惊。格丽妮斯是个多么漂亮乖巧的女孩...”
“但是你没有阻止他是吗?”罗曼娜怔怔看着母亲,“哪怕格丽妮斯从来就没想过伤害我们?”
“我...”
“她只想活下去,母亲。”罗曼娜说,“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杰拉尔丁伯父也没有,他们就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但你们...却为了金钱,把他们送上了刑台,你们跟那群斯特军屠夫有什么区别?”
母亲缄默不语,很久之后,哑声说着:“谁不想好好活下去呢?”
“维希被斯特占领,你以为我们就安全吗?战争要来了罗曼娜,维希已经不再安宁。我们跟比伦人,跟格丽妮斯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只能在阴暗处苟且偷生的老鼠,受他们支配掌控的奴隶。”
“你以为那些被屠杀的维希人不想活着吗?你以为战争里那些杀人的士兵他们不想活下去吗?”
“无论你父亲做的这件事好坏与否,都不能改变格丽妮斯一家的命运,也不能改变维希如今已经轮为斯特殖民地的事实。”
“世界掌握在权利人手上,我们要想活下去,除了顺从他们,别无他法。”
母亲离开后,罗曼娜坐在床上久久没有改变动作。过了许久,她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一片黑暗,连星星都没有。
像想到什么,她拿起拐杖,下了床。
母亲见她下了楼,连忙喊住她,但她一概充耳不闻,径自走出房子。
罗曼娜来到格丽妮斯家里,吃力地爬下那道阶梯。
家里很乱,几乎没有完好的东西。破碎的碗杯,倒在地上的桌椅,地上还有腐烂的饭菜。罗曼娜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她慢步走到格丽妮斯房间,她的房间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三个人。但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有条例地摆放整齐。桌上有着一束枯萎了的玫瑰,花瓣皱旧低垂,有几片落在桌面上。
罗曼娜伸出手,轻轻捏住枯萎的玫瑰花瓣,眼眶慢慢红了起来。转头一看,很快就看到她要找的东西。
——格丽妮斯的那幅画就摆在床头,被纸包得很好。
罗曼娜坐在格丽妮斯的床上,抱着那幅画,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格丽妮斯...”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