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射击,张珂的手都被后坐力震得发麻,连抬起手都变得痛苦。
“杨旭!”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杨旭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从藤蔓的包裹中救下来后,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眼看藤蔓再次碰上他,张珂咬紧牙,滚了过去。双手握紧枪,对着那些攻击过来的藤蔓射去。
子弹是无限的,但人的力气和精力是有限的。在与藤蔓厮杀这么长时间以来,张珂早已精疲力尽。他死死搂住杨旭的腰,看着空间内的道具,心一横,拿了出来。
张珂双手双脚用力缠在杨旭身上。血人的血液滴在脸上,他抬头望着它。对上它视线的刹那,血人立即嘶吼挣扎起来。绑住它的藤蔓都控制不住般抖动着。
张珂的枪对准了它,却迟迟没有开火。藤蔓层层叠上,逐渐将两人淹没,张珂的视线也被藤蔓挡死。
它们似蟒蛇般企图绞杀撕裂猎物,张珂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得痛。耳边是杨旭微弱的呼吸声,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震得胸腔都在颤动。
“杨旭。”张珂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他没再开口。搂紧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一道白光闪过,被藤蔓死死缠住的两人已经不见身影。丢失猎物的藤蔓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在确认他们确实逃走后,转而缠上了吊在半空的血人。
随着它们的力道加大,血人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直至像刚开始一般一动不动,了无生息地垂下了头。
-
男人站在罗曼娜身前,散发着骇人的气势,阴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两人无声对峙了许久,直到他动手扇了她一耳光。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狠狠推了他一把,拉过罗曼娜就要看她的伤势。男人用的力很大,罗曼娜的脸上很快出现了红肿,嘴角也带着丝丝血迹。
女人怒不可遏:“你疯了吗!格丽妮斯究竟是哪里得罪过你?你居然为了这件事打我的女儿!”
“听着阿诺德,无论是我还是罗曼娜,我们都不是你手上的傀儡!你凭什么要把你的意愿强加到我们身上?今天你敢扇罗曼娜耳光,以后岂不是还要动手杀死我们!”
男人沉默不言,一双眼睛像鹰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罗曼娜。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像下一秒又要打过来。
许久,男人冷笑:“卡萝,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如先问问你的好女儿?”
罗曼娜的脸色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
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女人怎么能察觉不到两人的异样,看着罗曼娜的样子,像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此时女人也无法顾及那么多,将罗曼娜拉向身后,说道:“无论因为什么,这也不能是你对她动手的理由!”
“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格丽妮斯一个女孩,竟然让你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哪怕罗曼娜跟她见一面,你就恨不得杀了她!”
“够了,卡萝萨林!不要再让我听到那个令人作呕的名字!”男人倏地提高了声音,“就是你眼里的好女孩,像个下/贱的表子一样把你女儿勾引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
“她肮脏得就像地狱里被所有人唾弃的魔鬼,污染了我们的女儿,更污染了整座维希!”
女人震惊地睁大双眼,许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转过头,看向罗曼娜。
“我可不知道她给你下了什么**药,”男人冷哼,“再让我发现你去找她,我会打断你的腿。不要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罗曼娜,我跟你母亲养个残废还是养得起的。”
“阿诺德,你疯了吗!又在瞎说什么!”女人喊道。
男人冷冷笑了声,摔门离开。
-
女人给罗曼娜脸上的伤上药,直到药箱合起来,也一直没有开口。
罗曼娜的眼神落在她轻轻颤抖的手上,低下了头。
“母亲。”
女人恍然醒神,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你父亲说的那些...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罗曼娜双手握紧,手心的痕迹一层层加深,都快留下一道道血印。她说,声音酸涩:“母亲,我不是想为格丽妮斯说些什么,但她绝对不是父亲说的那样。你也见过她,你也很喜欢她不是吗?”
“我对她的感情,从来不是她单方面对我做了什么。她哪怕什么都不做,我的视线也会被她吸引。”
“您不是常说,以后要找伴侣,一定要找那种,看到她就能看到开满鲜花的春天。格丽妮斯带给我的,就是像您说的这种感觉。”
“她美好得就像从森林深处来的精灵,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满怀善意。她干净得像一张没有沾上任何颜料的画纸,可就是这样的她,让我的世界多了那么多色彩。”
“我对她的那些感情...就因为她是个女孩而全盘否定吗?她甚至没有做错任何事。”
女人干燥的手擦拭着罗曼娜的脸,而她这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看着女人,试图从她温柔的目光里寻找答案:“...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感情无分对错,罗曼娜。”女人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有错的,是世俗的偏见。”
“你的父亲,阿诺德狄亚是个十足保守的天主教信徒,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会喜欢上一个同性,所以只能诋毁谩骂格丽妮斯。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女人抚摸她头顶的手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我们生活在世俗里,就会被世俗所束缚。别说你父亲会不会松口,就算他不再计较这件事,但是维希镇上有成百上千个像你父亲这样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并接受的。”
“更或许在往后许多年时间里,你会成为其他人的饭后谈资。他们会用令你厌恶的眼神打量你,不怀好意的话来抨击你诋毁你。这些...都是你能接受的吗?”
罗曼娜双唇颤了颤,一时无话。
“维希从来就不是一座具有包容性的小镇,这里的人思想古板又守旧,他们有太多人很难在短时间内接受新鲜事物。”
看见罗曼娜的脸色,女人又叹了口气。她捏了捏她的肩膀,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间就别出门了。你父亲说的那话还不知道真假,但他要真的犯起浑来,我也不一定能拉住。”
“所以这几天你就听他的话,在家好好待着吧。”
罗曼娜唇齿颤抖:“母亲...”
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沉默离开。
站在门口的两人目睹了罗曼娜情绪逐渐崩溃又冷静下来的全过程,没人知道现在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现在正看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罗曼娜的话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思路。”池殊靠着门框,低声念了句。
含糊不清的一句话,但单崔宁明白她的意思。
格丽妮斯在罗曼娜眼里,就如同一张干净的画纸。而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就是找到最完美的一幅画,很难不联想两者之间的关系。
那按照这样的思路,最终所谓的画...就是找到格丽妮斯?
格丽妮斯从副本开始就没露过面。
单崔宁微微蹙眉。
事情好像变得有些棘手。
-
心跳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
林闵生闭了闭眼,努力平复下来。
对付稻草人不是件难事,只是...这是个循环支线。无论他是躲避攻击还是主动进攻,只要将这里搅得一团糟,那一切就会重新开始。
而在这反复的循环当中,他都要被耗尽体力了。
在稻草人说完话后,林闵生转身看向它。
它似乎惊讶于他的狼狈,说着:“客人,我以为衣冠整洁来到其他人家里做客,是人人都必备的美好品质。”
在跟它对战那么次的情况下,林闵生一身的衣服已经不能看了。破破烂烂凌乱不堪,沾了不少血迹和稻草。他并没有接话,思索着。
稻草人不是一开始就会发起攻击的,只有在触及它的某个奇怪看似毫无理由的点——
它被某个人抛弃。
它在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有一群人想抢占这片稻田。
稻田底下埋了许多尸骨。
承诺就像廉价的过期面包。
... ...
而这些点构成的,就是关于支线的完整故事脉络。
只是...
林闵生单刀直入:“在这片稻田里,曾来过一群强盗。”
稻草人声音刹止,连带着随风飘动的稻草都停下了摇晃的幅度。
林闵生视若无睹:“你亲手杀了他们,把他们埋在了稻田里,吞噬了他们的血肉,养育整片稻田。”
“因为...”
没听到后话,稻草人问:“怎么不说了?”
林闵生笑了笑:“聪明又高贵的你,杀人又怎么需要理由?”
稻草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片刻后,大笑起来,可随即又阴恻恻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他们该死而动的手?”
阴晴不定。
林闵生脸上的笑意敛了几分:“他们杀死你的主人,确实该死。”
话音落下,整片稻田倏地安静了下来。
林闵生握紧了手里的剑,连心跳在此刻都缓了几分。
这条支线,难的不是它会有多危险或者解密有多难。而是整个世界里就只有稻草人一个活物,它又是个反复无常的性格。想从它嘴里得到线索,只能靠赌。
“我的主人...”稻草人低声念了句,笑了:“莉雅丝她并没有死。”
“客人,猜错了,是会有惩罚的。”
确实不对劲,刚刚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是林闵声的第一个念头。
莉雅丝离它而去,它杀死的那些人真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又或者说,就是因为它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的性格,莉雅丝才离开的它?
地面霎时震动起来,林闵生连忙闪身,躲避稻草的攻击。
他一边说着:“你又怎么知道莉雅丝是死了还是真的抛弃你了,反正她只是离开了这里不是吗?”
“就是她抛弃了我!”稻草人怒喊着,“人类都是骗子!做出来的承诺说的所有的话都当不了真!她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想离开我!”
——Le pissenlit。
林闵声猛然间想起。
Le pissenlit的汉译,正是蒲公英,而它的花语是,自由、坚强而无法停留的爱。
此时的稻草人听不进林闵生的任何话,林闵生感到无奈又无力。他握紧双剑,用力插到地里,整个地面瞬间四分五裂,稻草扬得漫天。在一切再次复原后,他看向稻草人。
“新的客人?这...”
听腻了的开头,林闵生直接打断它:“我知道莉雅丝在哪。”
稻草人没接话,它没有眼睛,但林闵生却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它说:“我可不知道莉雅丝有这么一位朋友。”
“莉雅丝离开了那么长时间,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交新的朋友?”
感受到地面的轻颤,像是整片稻田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林闵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它怎么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他立即说:“不过我经常听她提起过你,阿麦里。”
“你知道我的名字。”稻草人语气古怪,依旧半信半疑:“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还跟我说,Le pissenlit是你最喜欢的歌,她说她真心希望你能像蒲公英一样自由又自在。”
稻草人安静下来。
须臾,轻嗤了声:“是吗?”
林闵生心里咯噔了下,来不及多想:“前两天她受了伤,先在一家酒店住下了。她让我先来跟你说一声,就是不想让你担心她,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稻草人语气难辨,“可是...她之前跟我说过,她只会有我一个朋友。如果你是她的朋友,究竟是你骗了我,还是她骗了我?”
“... ...”林闵生语塞。
“果然,人类都是狡诈阴险的骗子。”稻草人冷哼。
两人再度交手。
地面似翻滚的浪花般恢复原样,林闵生站在当中狠狠闭了闭眼。真是够了。
无视稻草人的叫唤,林闵生睁开眼。
支线的故事是割裂的,这是给他最大的感受。
稻草人杀死了一批来到这的人。
莉雅丝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稻草人曾是莉雅丝唯一的朋友,而Le pissenlit这首歌恐怕是她对它的祝愿。
这些种种表明,莉雅丝从小在稻田这里长大,她根本不会离开稻田,不然她也不会希望并祝愿稻草人能得到自由。
她没有朋友,所以她创造出了一个唯一的朋友——阿麦里。
但是两人相伴多年后,莉雅丝却“抛弃”了它。
可是从前面的推断来看,莉雅丝并不会主动离开稻田。
如果...
这其中有人干预了呢?
稻草人杀死的那群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莉雅丝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稻草人只认为她离开了,却坚信她没有死?
——找出稻草人悲伤的原因。
林闵生缓缓睁大双眼。
如果,稻草人根本不愿意接受莉雅丝的死亡,遗忘了那段记忆呢?
可想到这,林闵生又蹙了眉。
怎么才能让它意识到这一点?
“客人,无视旁人讲话真的十分不礼貌。”稻草人的语气已经很不好了。
林闵生回神来,看向它。目光在它身上走一个来回,最后落在了它的胸膛上。
与身体其他部位干枯到甚至有些腐烂的稻草相比,那里的稻草实在太过异常了。它新鲜得仿佛刚从地上拔出来的一样。
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它。
林闵生朝它走近:“我有一个朋友,从小到大我们都是一起吃饭上学,一起闯祸挨骂,关系好得都让其他人以为我们是亲兄弟。”
“我以为我们能看到彼此结婚生子,甚至老了能一起去逛逛公园养养宠物。可是有一天,他出了车祸,去世了。”
“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度颓废抑郁,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三年前。”
作为一个喜欢听故事的稻草人很快提起了兴趣:“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我的大脑我的身体难以承受这件事带来的痛苦,我的大脑选择遗忘了这件事。”林闵生缓缓叙来,“所有人都记得我这位朋友,所有人都记得他的离去,唯独我忘了。”
话音落下,他接着又问:“你经历过这种事情吗?”
稻草人像在打量,又像在思考,不屑一顾地说:“客人,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脑子塞满了稻草?”
它话里的嘲讽,林闵生怎么听不出来,他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你会说话,会思考,有自己的意识,你不可能体会不到伤心和痛苦这些情绪。”
他已经走到了它的身前,循循善诱:“阿麦里,你真的把莉雅丝的死,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大风吹过,稻田离传来一阵声响。
“莉雅丝...”稻草人低喃,“莉雅丝死了...?”
手中长鞭蓄势待发,林闵生应道:“是,她已经死了,死在那群强盗的手里。”
“莉雅丝...”
倏地,稻草人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整片稻田都在剧烈颤动着,比之前更甚。
“你说谎!她抛弃了我!她离开了稻田再也没有回来!她根本没有死!”
“你是骗子!她也是骗子!人类都是骗子!”
在稻草攻击的刹那,林闵生甩出手里的鞭子。碰到稻草人身体的瞬间,鞭子就化作长蛇,死死得缠绕着它。
稻草的速度似弓箭,又似锋利的刀刃,一道紧接着一道割在林闵生的手上,鲜血染红了长鞭,他的手臂也血肉模糊一片。
林闵生咬紧牙,躲避攻击的同时,握紧剑用力地刺向它的胸口。
开裂的地面似海浪般吞噬涌来,稻草像高楼般耸立而起,遮天蔽日。地里的层层尸骨仿佛再次有了生命,争先恐后地想抓住他。
尸骨的咆哮声与遍地稻草的尖叫杂糅在一起,拉出了一首像是来自地狱恶魔吟唱的乐章。
身上的防御已经在这密集的攻击之下渐渐失效,在皮鞭将近把手心割烂的情况下,林闵生再次扭动手腕,让它紧紧缠绕着。而那一头,稻草人还在拼命挣脱着。
它胸口的剑已经没入,随着林闵生的用力,一道鲜红的血迹蜿蜒流下,滴在了绷直的长鞭上。
见此,他睁大双眼。
果然如他想的那般。
在它的胸口里,有着不属于它的东西。
“骗子!”稻草人厉声嘶吼,声音像浸了血泪:“莉雅丝——”
“真漂亮,不如...就叫你阿麦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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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画布(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