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在一间破败房屋前停了下来,她神色警惕又紧张地看着四周,拿出钥匙开锁走了进去。
小镇中心遍地的鲜花与玫瑰,不少的房屋连墙壁都爬满了绿植,仿佛画家用各种颜色交映而成的一幅画,NPC口中的鲜花之都在这里才有了实感。
而这座房子坐落在维希的边缘,像是被维希抛弃的一角,整片区域都蒙了一层旧迹的布。
是与维希镇中心截然相反的存在。
单崔宁收回视线,看向跪在地板上的那个女人。她挎着的篮子里装了不少的食物,水果蔬菜粗粮,他们就看着她一路买过来,沉甸甸的篮子把她的手臂都勒出来了一道道痕迹。
她手里还拿着一朵玫瑰,只是哪怕需要两只手交替拿着篮子,那朵玫瑰却没有在这过程中受到一点压迫损害。它依旧娇艳欲滴,甚至早上的露水仍缀在花瓣上。
单崔宁眨眨眼,看着她弯腰敲响了地板。
细微的声响从地面传来,很快,女人身下的地板就被人向上托举打开,一个女人从那里钻了出来。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她的眼睛很大,抬头看过来时,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种青春的光芒。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洋溢着难以忽视的热情,一瞬间就能吸引他人的目光。她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裙,但她整个人就像会发光一样,漂亮得扎眼。
单崔宁看着她,只觉得她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直到那个女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格丽妮斯。”
他微微睁眼,思绪在上校房间那幅画上停留下来。
画像上的女人满面愁容,那股颓败与绝望感,哪怕隔着过去与现实,都扑向了每个看画的人。如果不是相似的五官,想必没有人会把那个女人跟眼前这个女人联系到一起。
“看来他们三个之间有着不浅的纠葛。”池殊开腔。
阿尔弗雷德,格丽妮斯,以及那个在瓦伦丁河对他们动手的女人。
如果按照池殊之前讲的关于界的那些,那这个女人必然是这个副本的中心人物,而整个副本正是围绕着他们三个展开的。
只是...格丽妮斯又为什么从来没有现身,而那个女人为什么被其他人控制了?
“我给你们带来了食物,”罗曼娜说着,将篮子递给她,“有很多蔬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路过希伯叔叔花店的时候,我看到了这只玫瑰花。我知道你喜欢玫瑰,就买来给你了。怎么样,喜欢吗?”
格丽妮斯脸上的笑容从见到罗曼娜就没有消失过,她接过篮子和花朵,轻轻嗅了嗅。
可能是玫瑰的红艳染上了她的脸,她红了耳根与脸颊,伸手抱住了罗曼娜:“罗曼娜,你是我见过最好我女孩!谢谢你!”
罗曼娜拍了拍她的背:“格丽妮斯,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伯父的病怎么样了?还好吗?需不要我买些药回来?”
说到这个,格丽妮斯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爸爸的咳嗽已经能控制了,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
罗曼娜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躲在这个房子里,但终究没有问出来。她拍了拍格丽妮斯的背,“我在瓦伦丁河附近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很适合画画,你要去看看吗?”
格丽妮斯抬起头来:“风景很漂亮吗?”
“对,明天要去看看吗?”
“去!”
两人说了几句话,格丽妮斯又回到了地下的房里。罗曼娜一直蹲在原地,直到听不见一点声音了她才站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单崔宁的目光循着罗曼娜的背影,最后落在抬起的手背上。
苍白的手上,血管已经变成了青绿色,埋在体内的荆棘挣破了血管和皮肉缠在了手腕上。上面有两颗玫瑰骨朵,一颗甚至有开放的迹象。奇怪的是,荆棘挣出来的地方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可一旦撕扯骨朵,却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花期将至了,尊贵的客人。那时的瓦伦丁,将会迎来属于它的盛宴。]
单崔宁的思绪在那个女人说的话中停留片刻。
池殊的视线在他手上凝了一瞬:“怎么染上的?”
单崔宁开口,“我们都在门口跟藤蔓交手,身体出现问题的可能就只有我和那两个玩家。”
“这些花的种子,是在瓦伦丁种下的。”罗曼娜的背影已经走远,单崔宁跟了上去,“恐怕这就是背后的人把玩家引过去的原因。”
他们如果真的想杀死玩家,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除非...
池殊道:“他们想要的可能不仅仅是玩家。”
手背上的玫瑰开花了,花瓣一点点绽开,有种昙花开放的美感。但那里传来的疼痛却仿佛被人撕开了皮肤,扯掉了血肉般。单崔宁咬紧牙,手臂忍不住颤抖着。
“维希的画展。”池殊低喃。
“他们想要的,是所有游客的命。”
-
“这个结局我不喜欢。”
沉默片刻,林闵生笑了声:“你喜欢与否,它也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过,如果让你来讲,你希望结局是什么样的?”
稻草人安静了好一会。
“在卡瑞漫长的等待下,有一天,那弥漫着白雾的森林再次打开了通往城堡的大门,在遍森林里所有动物的期盼中,在遍地盛开的鲜花的欢迎之下,曼迪回来了。”
“这样的结局你喜欢吗?”
稻草人许久没有说话。
林闵生眯了下眼睛。
他讲了那么多个故事,无论是友情爱情亲情各种各样的故事,它也只对这个故事产生反应,它的身上一定跟这个故事有共通之处。
故事中的曼迪抛下了城堡的一切,离开了卡瑞去了远方。而作为无法移动的稻草人,它是什么角色似乎显而易见。
稻草人许久没有说话。
只是没等林闵生再问,稻草人倏地笑了起来,调子古怪阴森,与他之前说话的声音截然不同。笑声越来越大,到后面竟有些刺耳。
一道风吹过耳后,携着稻穗,仿佛刀割般疼痛。
林闵生猛然向后看去。
就见身后及腰的稻草猛地窜高,将近两三人的高度,遮天蔽日的。稻草仿佛把把利剑,落在林闵生身上都会割出来一道道伤口。前方的稻草也全数升起,将稻草人的身影遮挡得严实,难以辨别它的方向。
道具滑落在手上,林闵生将其捏爆。一层透明液体从他手心蔓延,覆盖住了他的身体,他这才从四处都被割伤的疼痛中挣脱出来。
握紧手中的剑,林闵生开口:“就算你不喜欢这个结局,也不至于说翻脸就翻脸吧?”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稻草人声嘶力竭,“它已经被抛弃了,就算你改变了结局又能怎么样!”
林闵生神色微凝。
抛弃。
欺骗。
这个支线副本的核心似乎呼之欲出了。
“听了我这么多的故事,你的故事呢?”
“你不喜欢这个结局,是因为你像卡瑞一样,被人抛弃了?”
一道强劲的气流从后方传来,林闵生立即闪身躲开。风刮过他身侧,原本致命的气体只吹得稻草摇摇晃晃的。
林闵生没敢掉以轻心,果真,那气流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直逼他面门而来。林闵生躲闪数次,最后只能提剑抵挡。
但那股风仿佛下定决心要将他按进地里,承受这股力量的双手甚至都在轻微颤抖着。他压到了数排稻草,眼前就是双剑锋利的刀刃。
稻草人的声音尖锐得可怕:“闭嘴!!!!”
林闵生猛地侧身,长剑插地助力,纵身一跃,他跳离了稻草人的攻击范围,同时甩出长剑,直逼风的来处。这一路的稻草被齐口割下,又在瞬间生长,再次将他的视野遮挡得严实。
它的嗓音几乎刹那间怪异起来,它病态得笑着,嘶哑难听:“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事吗?那就让它们来告诉你,它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成为它们的养料吧,它们会好好对待你的身体,每一块血肉,每一滴血液哈哈哈哈哈——”
而似乎随着稻草人这疯狂的笑声,稻草也变得疯狂起来。它们好像一根根出鞘的利箭,朝林闵生射了过来,他提剑抵挡。但这铺天盖地的攻击,根本防不胜防,他的身体多处被稻草射穿中伤。
稻草射进身体后宛如一只只手,抓住他的血管,顺着血液流向他身体各处。林闵生很快察觉到这种异样,狠狠蹙眉。
他再次捏碎了一颗防护道具,在道具的液体覆盖住全身的瞬间,两柄长剑在身前交叉挥出,强劲的剑气砍倒了前方一大片的稻草。
趁着这个间隙,他将剑朝两边掷出,长剑割断了两端冲向他的稻草。而在稻草再次疯长企图攻击他时,他骤然蹲下,双手按在地面上。
倏地,一股强大的劲风从两端刮来,风刃割断了林闵生四周一大片的稻草,向更远处冲去。没有稻草的遮挡下,风眼显露出来,是他刚刚掷出的长剑,而以它们为中心的风刃仍在源源不断地冲向更远处,几乎断了稻草再次生长的可能。
等周围恢复了平静,林闵生松开手,站了起来。
铮鸣的长剑也安静下来,只剩下些余韵荡起层层的碎草。
他张开手,剑重新飞回他的手上。林闵生侧身,看向在这场混战中没有丝毫影响的稻草人。
它不再开口,氛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却见下一刻,满是稻草碎的杂乱地面忽的翻动起来。一列紧跟着一列,像一盘混乱的棋面重新自我排序。
林闵生握紧剑,警惕地看着周围。
可过了好一会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而这地面,也恢复如常。
及腰的稻草随风柔和飘动,擦过身体,只留下阵阵痒意,丝毫不见之前满是杀机的样子。
在这片祥和当中,再次传来了稻草人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笑意。
“新的客人?”
“这可是许久不见的新鲜事。”
听到这话,林闵生蹙紧眉头。
-
罗曼娜推开房门,房内的光线很昏暗,光是环境就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方中央的桌旁坐着一个男人,他身材高大,脸上的络腮胡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坐在光影的交界处,手中握着茶杯,时不时转动着。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罗曼娜。
在他视线落下的刹那,罗曼娜就停顿住了动作,她紧紧捏住篮子,低声喊了句:“父亲。”
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踌躇片刻,罗曼娜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前蹲下。
男人接过还在她腕上挎着的篮子,拉过她的手,轻轻抚过她手臂上被篮子勒出来的伤痕,用力按下。
罗曼娜痛哼了声,下意识想抽回手。
男人死死拽着,按着她的伤,语气却格外轻缓:“又去找格丽妮斯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她再有来往?你怎么这么不听我的话?”
男人像座山一样笼罩着罗曼娜,被他捏在手里的她,只能不停颤抖着,做不出丁点反抗。
池殊垂眼看着男人因用力爆出青筋的手,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
“父亲...”罗曼娜双唇抖动,“格丽妮斯是个好女孩,那些谣言都是镇上的人对她的偏见,您不能...”
肩膀上传来的力度,让原本蹲着的罗曼娜险些跪下。
男人捏了捏她的肩膀,说道:“罗曼娜,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有人忤逆我。”
男人的手从她的肩膀一路抚过,最后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宠物。他说着,像恶魔低语:“你会是个乖孩子的,对吗?”
罗曼娜不再讲话,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男人没有再为难她,她很快从他的掌控下脱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的视线似乎与楼下男人的对上,她突然浑身颤抖了下,侧开身去。
她安静地整理着房间,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迷。待整理好一切后,她在衣橱前停下。
她在里面拿出了一幅画,准确来说,是一张被叠得很小的一张纸,上面花了一朵玫瑰。
在画展开后,罗曼娜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她把画放在鼻前轻嗅着,像是要透过纸张闻到玫瑰的香味。
两人都因她的动作感到莫名其妙,直到她轻轻地吻上了那朵玫瑰。
单崔宁还在思索所有事情之间的联系,池殊微微睁眼,喃了句:“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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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在罗曼娜父亲这么反对她跟格丽妮斯接触之下,她不会赴约。没想到视角一闪,再次睁眼两人已经站在了瓦伦丁河边。
此时的河水还很清澈,河里有什么东西几乎一目了然。河边有着大片的花,各种各样的颜色争相绽放,花海上停留着很多蝴蝶。花的另一侧是一大片草地,绿葱葱的一片,看着就沁人心扉。
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草地和鲜花,清澈见底的河流,没有人会对这种场景不心动。
而格丽妮斯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就欢呼着:“天哪罗曼娜!这里真的好美!”
她扑向那些花,支起手来,以免压下去伤害到它们。可蝴蝶却被她吓到,接连飞了起来。
漫天飞舞的蝴蝶,格丽妮斯望着它们,伸出手来,去触碰。
罗曼娜站在原地,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格丽妮斯侧头过来看她时,对上了她的视线,愣了愣,又笑了起来。
两人一直在这里待到黄昏,落日的光线洒下,这里也别有一番美景。
格丽妮斯一直专心画画,罗曼娜就坐在她身旁陪着她。在她的画快要完成的时候,罗曼娜突然问道:“你知道瓦伦丁河的由来吗?”
格丽妮斯摇了摇头:“有什么故事吗?”
罗曼娜看着她的画,像是漫不经心地说着:“相传在公元三世纪,罗马帝国出现全面危机,罗马教皇征集许多男人为士兵。但为了让士兵全身心地投入战争中,教皇下令不允许他们结婚成家。”
“但是瓦伦丁违反罗马教皇的命令,偷偷地为许多年轻的夫妇做见证主持婚礼。也因此在公元269年的2月14日,教皇下令将瓦伦丁处死。”①
格丽妮斯不可置信:“那位教皇也太残忍了吧?”
罗曼娜笑了笑:“是的,不过瓦伦丁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14世纪以后,人们就以瓦伦丁河来纪念这位为情人做主而牺牲的神父。”
“其实...瓦伦丁河还有另一个意思。”
“什么?”
与格丽妮斯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着,罗曼娜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来。她淡淡笑着,指指她的画:“你的画。”
格丽妮斯看了过去,只见她光顾着听罗曼娜讲话,却忘了把画笔移开,画笔的颜色已经晕开了。看着这已经画到尾声的画,她心跳都停了下:“我的上帝!”
格丽妮斯手忙脚乱地拯救着,罗曼娜在一旁面带笑意地看着她,给她递画笔颜料,两人之间和谐的氛围似乎插不进任何人。
“瓦伦丁被称为恋人的守护者。”池殊突然开口。
单崔宁看她。
“而它的另一层意思,是情人。”
单崔宁眉头微动:“罗曼娜喜欢格丽妮斯?”
但...
看到他些许古怪的神情,池殊觉得难得,她笑笑:“或许是互相喜欢也说不定,你很意外?”
单崔宁不置可否。
“无论哪种情感,都不应该拘泥于性别。副本世界会颠覆你以往的认知,不必对此感到惊讶。”
谈话间,罗曼娜她们已经准备离开了。两人手挽着手,一路说笑,朝日落余晖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