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闵生握紧手,没有动作。他一时间摸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把这个可能会引起阿尔弗雷德责罚的罪责盖到他头上?
看着他那与阿尔弗雷德大差不差的身形,林闵生有些恍惚。他一直以为艾布特与阿尔弗雷德之间的联系密不可分,就像他脚下一面想攻击他一面又帮助他的影子。
如果真像他猜想的那样,他们存在共生关系,那艾布特又有什么必要说这番话?
林闵生抬眼看向他的脸。这一切都有待确认的,起码他现在对他说这么多话背后的原因就很值得思考了。要么他真的害怕阿尔弗雷德的责罚,要么...他就是在拖延时间。
长时间地待在黑暗里,林闵生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环境。虽然看不清艾布特是什么神情,但他做出什么动作朦胧间他还是能看清楚的。在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你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上校会因此生气?”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艾布特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既然客人这么直接,那我也直说了。”
他低头看脚下已经淡得看不见身影的影子,说着:“想必客人也发现了,我的影子,有点不听话。”
林闵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是此时的影子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根本看不清什么状态。林闵生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没有接话。
他所谓的不听话,想来也只能是那部分没有按照他的意愿攻击他的影子。
虽然副本世界不能用平常眼光去看待,但一个人拥有着两个对立面的影子却不得不让人深想。就像艾布特一开始给他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如今他的影子更是让这种怪异感达到了顶峰——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
而艾布特,在这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林闵生眨眨眼,敛去眼中的思索:“你想让我杀了那部分不听话的影子,来作为你帮我保守这件事的条件?”
艾布特却摇头:“不,你杀不死它。”
林闵生凝住神色。是因为他没死所以影子不会死,还是因为他没有对付它的能力?林闵生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他难以断定没有了光线几乎照不出身形的影子,会不会对他发出攻击。
“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控制住它,”艾布特往前走了几步,“如果客人愿意帮助我,我可以告诉您一件您很想知道的事情。”
林闵生缄默不语。随着他的靠近,他绷紧了神经。握紧剑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他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可不信这样一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NPC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林闵生盯着他:“你先说说是什么方法,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艾布特沉默了下,像是在思考着,一边拿着手帕擦着鬓角不存在的汗水:“这个方法...”
他看向林闵生,黑暗很好地隐藏了他的所有神色,以及嘴角愈发夸张的笑意。他话音未落,骤然朝林闵生伸出手,哪怕对上了他刺过来的剑也未曾躲闪。
一旁隐匿踪迹的影子伺机而动用力撞上了林闵生的身体,剑锋偏离了方向,刺在了艾布特的肩上。在他稳不住身形的时候,艾布特猛地靠近。
林闵生立即闪身挥剑,可艾布特却疯了似的,毫不躲闪,腹部很快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伸手抓上来,林闵生侧身躲开,正要朝他后背刺去。
影子这时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他提起的剑被它按下。而就在他挣脱影子禁锢的时候,艾布特向他冲来,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林闵生受着力道向后倒去,后背撞上了东西才停了下来。胸口和背部传来的痛感,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道什么东西散落被他撞得散落一地,骤然响起的一声关门声在这环境里,也显得格外突兀。还没缓过劲来的林闵生抬头朝声源看去,可眼前哪里还有艾布特的身影。
至于这关门声...整个四层有门的,也只有那一间房。
林闵生咳了几声,连带着整个胸口都传来阵阵钝痛。他向四周看去,这里好像堆积了很多东西,模糊的外形看着像是画架,而画架上是一幅幅看不见内容的画。
林闵生站了起来,凭着印象走到门口,摸索着墙上灯的开关。
艾布特刚刚所有的所作所为,目的不言而喻。而让他费那么多口舌把他推进来的房间,想来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这时林闵生忽然想到,如果不是他察觉到艾布特的存在转移了注意力,他是不是早就进来了?
那艾布特绕这一圈又是为了什么?
思索间,开关被他按下。长时间待在黑暗里,突然洒下的光线刺激得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等他缓过神看到眼前事物的时候,震惊得难以说出话来。
靠墙的一侧站放着许多没有五官的木制人体模型,男男女女,各种形态。他们被摆出各种姿势,身上都扎满了针一样的东西,可他们的脸却无一例外地全都看向门口的方向。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他们的存在都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而在人体身前的,杂乱无章地摆放着许多画架,不同于外面未完成的画,这些画的画面都十分干净完整,扭曲的画风与楼下房间里的画如出一辙。
倏地,林闵生的视线停在了一幅画上。
那幅画画的是一幅稻田,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田野,连天空都被渲染成了金色。而与稻田将近相连的天空却呈现出一抹诡异的血色,在那血色之下直立着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影。天空与稻田的颜色相应,在两片都格外空旷的区域内,那个人影显得愈发渺小。
林闵生皱了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那个人影在缓缓朝他靠近。
他盯着它,再一眨眼,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又消失不见。可没等他移开视线,一股眩晕感传来,他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
而这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想起。
【玩家林闵生触发支线剧情:悲伤的稻草人。】
【支线任务:找出稻草人悲伤的原因】
【任务难度:★★★★】
【玩家林闵生请注意,由于该支线任务难度高于副本难度,若玩家通过该支线,将会获得一次问答机会。问答内容若涉及主线任务,问答机会将会作废。请玩家认真思考问答内容,谨慎提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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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布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笑了起来,咧开的嘴角都要触及耳根。他身上有许多跟林闵生打斗造成的伤口,血液止不住地往外流,但他却毫不在意,魔怔般盯着那扇关闭了的门。
一根根细小的藤蔓从伤口伸出,又从伤口的另一侧融入皮肉,仿佛一根针线正在缝合伤口。透过割裂的衣服看他的身体,就见那根根藤蔓在他身体表面来回穿梭蠕动。
安静许久,他倏地开口,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他大声笑了起来:“不要再继续错下去?我有什么错?我错在哪里?这难道不是你要求的?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放心,”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我杀不了他,总有东西能杀死他。”
“至于你,总有一天会死在我手里。”
他抬起脚,对着身下的阴影,狠狠碾下。
突然间,他抬起头来看向楼下,神色再次变得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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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许久说不出话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这光线昏暗的地下室内,墙面上挤满了手臂般粗大的藤蔓,纵横交错着,蠕动着。在这空间的中央悬吊着一个身影,身上的皮肤像血人怪物一样被剥离,而它底下的地面是一滩滴落的血迹。一层叠着一层,枯黑里夹着鲜红。
怪物的身体被藤蔓紧紧缠绕着,它们穿过它的身体,吸食着它的血液。而它无力地垂着头,没有丝毫挣扎,看着与死人无异。
可令人奇怪的,这些藤蔓把它控制在这里,却没有将它杀死。那日在上校家门口,它们有着怎样的攻击力,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它们以血肉为食,又怎么会放过它?更何况,看它身下的那深得发黑的血迹,它被困在这里的时间只长不短。
张珂猜测道:“难道它是...格丽妮斯?”
藤蔓扫过脚下,杨旭往后退了一步:“不一定。这些藤蔓把它囚禁在这折磨它,可以说是上校对格丽妮斯因爱生恨,也有可能,它不是格丽妮斯。”
张珂皱了眉。
副本里能找到的线索太有限了,他们随便找的一个NPC都可以变成藤蔓,以至于从他们嘴里得到的消息都难辨真假。
现在能找到可信的线索的地方,怕也只有在界里。
看到杨旭要往怪物那里走,张珂拉住了他:“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在这里跟它们打起来,我们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
从入口到这里的那条通道,空间十分有限,最多也只够两人通行的宽度,往上他一伸手都能触碰到顶部。而通道两旁的墙上有许多的油灯,底座落下了许多蜡油,看样子是经常点燃的程度。
那位管家或者上校,随时都可能会过来,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很长时间。如果在这引起了很大的动乱,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杨旭没再往前走,指着一处,说:“那里,是不是有根很细的藤蔓。”
在众多粗壮的藤蔓里,那根藤蔓很不起眼。它沿着藤蔓像血人的方向缠绕,又很快被其他的藤蔓淹没。可与其说它是藤蔓,倒不如说它只是一根细线。就它的长相而言,与周围的藤蔓大相径庭,不仅仅是粗细的区别。
“看着不太像藤蔓,”张珂嘟囔了句,随即又被周围的动静扯回思绪,“先出去再说,这里不是个适合找线索的地方。”
[那些说藤蔓幼崽的,你们能把我笑死哈哈哈哈]
[是荆棘吧?]
[是荆棘,这里光线不行,张珂他们看不出是什么很正常。]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东西?]
[...你们是不是忘了,有个NPC说过,上校的后花园里有很多玫瑰?]
[难道这个血人怪物是那些玫瑰的养料?]
[一只怪物养一片玫瑰,有点离谱了吧?]
荆棘仿佛像大象身下的蚂蚁,渺小,却又坚持不懈地在它身上攀爬着。它们穿过藤蔓的缝隙,一点点朝血人靠近,缠绕上它的身体。
杨旭蹙眉,顺着张珂的力道,跟着他离开。
通道是直通地下室的,他们走的时候,藤蔓的活动范围依旧没有离开地下室。但无论是他们靠近还是离开,它们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随着夜晚的到来,它们也陷入沉睡一般。
张珂忍不住深思。
时间对这个副本而言,好像有很大的禁锢。天色暗下来,所有的一切既在沉睡又在复苏。比如那一支支前往那座工厂的军队,比如那一只只毫无意识的血人怪物,比如整座维希,见不到一个活人的夜晚。
见杨旭停在一盏油灯面前,张珂问:“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杨旭拿起一小块灯油,在鼻前捻了捻:“它的味道跟一般的油灯味道不一样,可以说整座房子的油灯都跟一般的油灯不同。但有什么不同,我又很难说。”
张珂也拿起一小块在手里摩擦了下,手上油腻的感觉让人无端泛起恶心。
油灯还在寂静燃烧着,火苗不大,它腾起的黑烟却染黑了后方大片的墙面。闻着它的味道,张珂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什么。直到油灯啪地炸出一道声响,他才猛然醒神。
“是人油。”
杨旭一时没理解他的话,等反应过来,震惊之余又感到反胃:“你是说,这些油灯都是人炼化的?”
“之前有一桩伤亡巨大纵火案,当时的现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更别说...”
这让他梦魇数年之久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张珂脸色白了几分,那被挣脱了的梦魇好像又似海水般把他淹没,他忍不住后退几步。
杨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入队比张珂晚,也只听说了有这么一起案子。但那起案子惨象,是哪怕过了很多年,谈到的人还是忍不住唏嘘。
杨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吧。”
狭小通道了弥漫着许多味道,哪怕这么多味道糅杂在一起,那烧起来的人油灯也格外明显。记忆中的气味交错着现场的气味,张珂几经欲呕。他捂住口鼻,忍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快速朝前方走去。
杨旭蹙了下眉,跟了上去。
只是另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通道口的时候,那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两人迅速站住了脚。
艾布特身上到处都是跟林闵生打斗时被割裂的痕迹,平时梳得整齐的发型都变得凌乱。但他站在那的姿态依旧笔直,像一座近乎完美的人形蜡像。
他朝两人招了招手,飘动的火光与阴影在他脸上来回交印,称得他嘴角的笑意更加阴森。
两人心里暗叫不好。
果真,下一刻,艾布特不知道按在什么地方,就见通道入口的门迅速落了下来,两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杨旭走了过去,在石门和周围的墙壁摸了一通,寻找的时间越长,他的心里越发下坠。片刻后,他收回了手,却还是忍不住地用力捶了下墙:“他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
通道口一关闭,连带着通道内的氧气都变得稀薄。加上这里面各种难以忍受的味道,张珂一度有点呼吸不畅。冷汗落满了他的额头,许久,他说道:“这里面一定会有开关打开的,总不能把这个地方设计出来,却不给自己留条活路。”
“...如果,”杨旭反身看他,“杀死那些藤蔓,才是这里唯一的出路呢?”
张珂拧眉。
“我能感受到藤蔓缠绕的地下室顶部有风传来,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在这里跟它打起来,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两人陷入了沉默。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张珂抬起头,猛地朝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