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乌丸玉生的问题,林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一个能让受益人不断‘死而复生’的愿望,它的代价是什么?白鸟昭夫需要支付什么?‘M’又需要支付什么?你们不会连最根本的‘能量守恒’都没想过吧?至于救她,那就是另外一件需要支付魔法代价的事情了。”
“但是,这件事的决定权显然不在我这里。你们不让我接触‘M’,我拿到的就只是一堆被过滤后的残缺信息。所以……”林沐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三人,“我的结论也就只能,点到为止了。”
话音未落,林沐将指尖的马克笔向上一抛。
马克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坠入桌上的笔筒,“哒——”,这场审问,在这声清脆的回响中,结束了。
门在身后合拢。
一个戴着口罩、面容模糊的看守一只手沉沉按在林沐肩上。
林沐顺从地走着,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她一边用指腹摩挲着锁扣的边缘,一边揣测着每个人对她刚才那番胡扯的反应。
林沐竖起三根手指,然后,食指缓缓收拢。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旧王的保守派。”
……
房间里,三人迟迟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乌丸玉生先打破了沉默。
他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不耐,语气像往常一样,带着威压和轻蔑:“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以后,切断她的所有信息来源。否则,这池水迟早要被她搅浑。”
……
距离那间玻璃房越近,林沐的脚步却愈加轻快,就好像她已经听到了那间房里,三人的说话声。
接着,她又收回中指,再次自语:“篡位的激进派。”
……
乌丸玉生的决定,乌丸莲耶毫不意外,甚至因为这份数十年如一日的“可预见性”,而不禁发出一声轻笑。
乌丸玉生的行事作风和他们的父亲如出一撤。
“世袭”总是走向衰败的第一步,不论“世袭”的是权力金钱,还是性格观念。
乌丸莲耶将手肘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姿态闲适地赞同道:“也是,她的想法确实很大胆,兄长觉得像童话也正常。”
忽然,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整件事原本就比童话更离奇,不是吗?让身处童话中的人给我们提供一些疯狂的灵感,也不错。切断信息我觉得没必要,倒不如真假参半地投喂,看看她还能带来什么新的想法。”
乌丸莲耶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讨论一场可以随时读档重来的游戏,而非家族的生死存亡。
……
林沐迈进那扇玻璃门,重新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水族箱”。
她收起最后一根无名指,这一次,那句论断在心中盘桓许久,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轻叹。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仰望着头顶闪烁的红点,无声问自己道:“乌丸志间,你到底是要当‘法官’,还是已经,化身‘混沌’了?”
……
乌丸玉生和乌丸莲耶虽然意见不合,但是并未继续进行言语交锋,就好像这样意见相左的局面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他们自有一套求同存异的相处方式。
许久,一直置身事外的乌丸志间,忽然抬起眼,他看向笔筒里的那支马克笔,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淡淡地说道:“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感谢两位兄长让我旁听。”
乌丸玉生看向乌丸志间,立即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乌丸莲耶倒是点点头,随口问了句:“有什么想法吗?”
闻言,乌丸志间的目光在两位兄长脸上短暂停留,最后,简述道:“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我了解林沐。她明显在胡扯。”
“刚才那番话,十句里有九句都不是基于现实的合理推论,她的目的也很明确,她就是想见除她以外的……”乌丸志间顿了一下,还是用了那个词,“小白鼠。”
闻言,乌丸玉生这才将视线投向了乌丸志间,冷哼一声:“你还不算太笨。”
此话一出,乌丸莲耶又是一笑。
乌丸志间耸耸肩,这话他也听多了,乌丸玉生一向眼高于顶,自从他进警视厅,两人每次一见面就会莫名气氛紧张。
话不投机半句多。
乌丸莲耶正想和稀泥,却见乌丸志间忽然站起身。
乌丸志间不欲吵架,只说:“不过,有一点,她也很明确地通过刚才那番话传达给你们了——你们想要的那个结果,没有她的经验和脑子,根本不行。她确实比谁都了解魔法,也比谁都会利用魔法。”
“所以,看你们,想不想赌了。”
说完,乌丸志间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像是已经厌倦了这个无聊而残酷的游戏般,转身走出了房间。
哗啦啦而下的雨水掩盖了所有脚步,黑泽阵刚转过水泥承重柱,两道瘦削的黑影便映入眼帘。
前方那道稍高的身影,穿着一身笔挺服帖的燕尾服,脊背微微佝偻,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十岁了。
老人身后那人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形矮小,他身着衬衫西裤,袖子整齐地卷至手肘,露出左腕上一只白色护腕,此时正双手交叠搭在一柄深蓝色长柄雨伞的手柄之上。
手柄的高度几乎抵到执伞人的胸口。以身形判断,如果不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那便是更为罕见的“侏儒症”了。
雨水不时顺着伞骨轮廓骨碌碌滚下一滴,杵在地上的伞尖下,已晕开一汪深色水渍。
黑泽阵从执伞人身上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在那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扬声问了句:“我是一个人来的,你们……这是?”
老人轻咳一声:“我年纪大了,带个保镖,可以理解吧?他不会打扰我们。”
他一开口,黑泽阵立即听出这人不是日语母语者,但是日语说得很好,只是“保镖”这个外来词他用的并不是片假名发音,“bodyguard”的音调里残留着浓重的英式英语的味道。
老人说完,抬起头摘掉了头顶上的礼帽,深邃而轮廓鲜明的眼窝证实了黑泽阵那个“他不是日本人”的判断。
老人身后的执伞人伸手接过帽子,面容在车灯下一闪便又暗下去。这人倒是个亚裔面容、年纪不大的少年,执伞人拿着帽子后撤两步,转身背向两人。
见此,黑泽阵没再说什么,但是也没继续往前走,他下意识觉得那柄伞可能不止是伞,但是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扣在停车场之外了,局面有些被动。
“先说说你的来意吧?”老人直入主题。
黑泽阵斟酌了一下,既然这人消息灵通,那最好别在他面前撒谎,但是可以稍微试探一下他的虚实:“我想向您打听关于‘黄昏别馆’的事情。”
老人面部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评估信息的价值。
黑泽阵审视着他的表情,又问:“不知道您是否了解?”
老人沉吟几秒,缓缓开口道:“‘黄昏别馆’……是个私人庄园。”
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信息是很值钱的商品,特别是这种被严密封锁涉及秘辛的消息,有时候一条几个字的消息甚至能颠覆整个世界。你来问我这件事,就应该知道,你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超乎想象。”
黑泽阵轻笑一声,打破了对方营造的沉重气氛: “代价的大小,取决于您能提供的信息深度。如果只是些道听途说的传闻,那它一文不值。我既然来了,自然带着与之价值相当的交易物。”
“是否相当,应该由我来判断。”老人从口袋里翻出手帕,动作矜贵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抬眸,“不妨先说来听听?你需要先证明,你手里的东西值得冒险。”
这就是要付“定金”了。
黑泽阵沉默片刻,终于下了决定,缓缓道:“不知‘魔法少女’这个词,是否有所耳闻?”
老人捏着手帕的动作一顿,但他不是抬头,而是稍稍偏头,视线快速地转向身后一瞬,又立即抬眸看向黑泽阵。
黑泽阵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原本落在老人身上的目光瞬间就重新回到了那位执伞人的雨伞上。
气氛陡然变化。
那位少年忽然低下头轻叹一口气,右手握住伞柄,提伞,转身,伞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着他上前一步的动作,“笃”的一声,又被重新杵在地上。
他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向老人,抱怨道:“杰维斯,我刚才怎么说的?无论听到什么,都别看我嘛。白排练了。”
“抱歉,阿谦。”
少年用伞尖在杰维斯脚下敲了一下,杰维斯立即微微躬身,退至他身后。
这个少年的口音也略微有些奇怪,似乎也不是日本人。
小池谦抬起左手,将额前微微潮湿的刘海一把抹到脑后,露出一个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冲黑泽阵一扬下巴,语气轻佻道:“好了,游戏结束,我们聊聊正事。关于‘魔法少女’,你是亲眼见过,还是能帮我抓一只过来?”
黑泽阵眼皮一跳,这人消息灵通到远超预估,他不禁怀疑小池谦是否如传言那般,真的立场中立,会不会又是一枚烟雾弹?
于是他问:“你知道?从哪知道的?”
小池谦被这个问题冒犯了,但是他没生气,只是有些没好气地对身后的杰维斯抱怨了句:“我就说我这么一出场,保准倒老爹的招牌吧?一个个,谁信我这个小孩啊?”
杰维斯躬身不语。
小池谦又转回头,仍不端少年老成的架子,而是继续捏着还在换声期的嗓子,利落道:“哥哥,我是做情报生意的,不是街边算命的。直接说,你能提供什么?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打听到黄昏别馆的设计人,建筑图纸,安保设施,出入人员等等,反正只要有人出没的地方,我就能找漏洞插进去。当然,如果你想要更多,比如潜入路线什么的,那就要看你提供的关于‘魔法少女’的信息量了。”
小池谦讲得很详细了,于是黑泽阵迅速调整策略,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黄昏别馆里,就有魔法少女。”
小池谦的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一丝惊讶,像是终于从他全知全能的世界里探听到了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手里的伞在地上重重一顿,然后扭头,抬起右手在杰维斯耳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下令道,“杰维斯,把后面所有的预约都推掉。我要和这位先生……好好聊聊。”
黑泽阵却不等小池谦再说什么,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最终需求:“黄昏别馆的信息我会提供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想办法送我进去。”
“你,亲自去?”
“对,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