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与内森爷爷初遇时的事。
结束了战后疗养,决定离开位于加州的纳能片区后,背着仅剩的双肩包装着的一些随身衣物和食物以及水,劳森和艾丽卡沿着公路开着摩托漫无目的地前进。没有看地图,只凭着一些在战争后没有修过的破败路牌辨别自己的方向。他们在荒凉的、布满黄沙的土地上绕着圈,直到摩托车没了油,只能推着走的时候,流浪了几天的他们才通过路牌发现他们来到了内华达山脉地区的一个小镇。
当时的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疯了,身无分文,甚至没带什么露营用品就跑了出来,通讯设备当然也是没有的——他们不想在纳能片区、这一战争的施行者之一执政的地区生活,所以叛逆似得躲开了监视跑了出来。
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在已经沦为战场、政府已经完全解体的美国有像这个小镇这样的、被称为‘中立地区’的地方。因为刚刚从纳能片区跑出来的弗尔吉斯兄妹的打扮算得上光鲜,镇民一开始没有打算接纳他们,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就是老内森。准确说……是在用他粗壮的手臂摆着轮椅的轮子。
当时,1949年生的爷爷因为年龄最大,是镇里的话事人,大概是看两个年轻的孩子太过狼狈,他提出了要接收两个孩子到他的家里来。
爷爷的家是一个街角的公寓,一楼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张的咖啡馆,往上是三层的公寓,建筑外墙是饱经风霜的老旧砖石房,比他们兄妹在波士顿读博时租过的一间便宜的房子还要糟糕:一楼的木质窗框上的油漆已经因为多年的日晒雨淋而剥落,窗内挂着略显陈旧但干净的亚麻窗帘。一块手写的木质招牌依然挂在门廊上,上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写着店名,但另一块小木牌挂在门口的挂钩上,简单写着‘暂不营业’,牌子因为时间的影响已经有些脱色了。
他们被爷爷迎进咖啡馆,几张厚重的原木桌子和椅子背整齐地堆放在靠楼梯的一侧,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在午后阳光照射下的柔软灰尘。柜台上什么都没有放,吧台后的柜子上倒是能看见各种各样的玻璃罐,里面装着的大概是些咖啡豆吧。
老人熟练通过旁边的楼梯上的斜挂式无障碍升降平台带领弗尔吉斯兄妹来到了二楼,老式的楼梯随着劳森与艾丽卡小心翼翼跟在老人身后的动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与一楼的沉寂不同,上层的公寓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老人住在二层,三层和四层则是其他人,兄妹俩不是老内森第一个帮助的人,公寓里还有其他住户。
人们一般称老爷爷为老内森,是为了与爷爷的儿子内森二世、也就是小内森作区分。
爷爷是小镇的原住民,在派系战争打响前就一直在这个小镇里生活了。和他一样的原住民还有不少,但小镇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和劳森与艾丽卡一样的流民,他们只不过待在镇里的时间更长,所以对突然来这儿的生人有点儿警惕而已。
留下的兄妹俩决定为好心帮助他们的老内森做点什么,于是,他们说服爷爷重新开张一楼的咖啡馆。没有什么是比当服务生更能与人产生联系的了,这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融入镇里。
尽管老内森警告他们,这会很辛苦,劳森和艾丽卡也没什么惧意。大概是终于获得了自由的生活,可以决定自己想要干什么,让他们很亢奋?还是只是想要报答的心占了顶峰呢?不管如何,他们不仅重新布置了店里,还清理了不知道关了多少虫子的咖啡机,还从0开始学起各种做咖啡的技巧。
爷爷还年轻、能下地的时候,还会在夏天给邻居的小孩做冰淇淋吃,这是他和意大利人学的,在这个夏天,老内森也将如何制作Gelato的方法教给劳森了。
渐渐地,劳森与艾丽卡被镇民所接纳,他们开始频繁出入镇子的集会区域,也会下地帮忙干些农活,他们也会在咖啡馆倾听大家的烦恼并从中调解。要不了一年,他们就与淳朴的镇民成为了家人一般的存在。
从那之后,艾丽卡得以看见春时的积雪融化、溪流奔腾以及遍野的野花;她可以感受夏的明媚阳光,她甚至可以和哥哥一起去小镇旁边的湖边徒步、钓鱼、划船;秋天时,从镇子往山那边望去,杨树与白杨木变成璀璨的金黄色,与常绿树木交相辉映;冬天时湖面结的冰足以让偷跑出家门的野孩子们玩耍,就连不擅户外运动的艾丽卡也愿意追着哥哥出去一块打个雪仗。
不过,每到冬天,爷爷的腿就会很疼,这也让劳森和艾丽卡在冬天很少出门。
一开始,艾丽卡和劳森本来还坚持带老内森去纳能片区治病,但老人并不愿意,他们本以为是老人因为派系战争的影响失去了双腿,因此开始讨厌纳能,也拒绝治疗,甚至还停了长生药……在深入了解后,老人的自述下,他们才发现并非如此,而是吸毒造成的血管疾病与神经病变。
这并不是没法治的病,明明也是能治好的,但老内森选择用疼痛记住自己愚蠢的选择。
艾丽卡和劳森也是从旁人那儿才了解到,老人参加过越南战争,战争的伤痛在老人的身体上留下了深深的爪痕,也留下了坚韧不拔的意志——老人还是在一时输给了创伤应激症,从止痛药的上瘾开始,老人逐渐更加依赖□□,直到他四肢末端的小血管持续痉挛、狭窄甚至完全闭塞。血管像被反复挤压的水管,最终坏死,流向双腿的血液和氧气大幅减少,组织因为缺血而形成坏疽……他膝盖下的肌肉已经大面积萎缩、纤维化,皮肤也发黑发紫,这就是老内森残疾的原因。
就算如此,老人的气节也从未减退,纳能在美国广泛进行圈地运动、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纳能片区时,老内森还坐着轮椅拿着猎枪去驱赶前来的交涉官,这说不定是因为他的德州血脉在沸腾,他不论如何也无法承认纳能这一新兴政体的篡国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