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华负手站在北镇抚司的望楼之上,俯瞰着西厂鳞次栉比的灰墙黑瓦。寒风卷起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沉。
宁沉霄。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毒刺,长年累月扎在他的心头,日夜折磨着他。
曾几何时,他连华才是天子最锋利的刃。锦衣卫威震朝野,缇骑四出,百官战栗。可自从那个阉奴崛起,一切都变了。
西厂如同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不断侵蚀着原本属于锦衣卫的权柄。宁沉霄此人更是心思诡谲,行事不按常理,偏又能力超群,深得陛下信重。
连华自诩精明强干,却屡屡在他手上吃亏,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恨宁沉霄,恨他一个阉人竟能爬到如此高位,恨他分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圣宠和权柄,更恨他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可憎模样。
他查过宁沉霄的出身,不过是个路边饿殍,入宫不成,侥幸被宁寒捡回了西厂。他也试图从西厂内部寻找突破口,但宁沉霄驭下极严,西厂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水泼不进。他无数次在暗中搜寻宁沉霄的破绽,企图将其一击毙命,但他就像一块顽石,根本无从下手。
无欲则刚,宁沉霄对财帛美色乃至虚名都兴趣缺缺,连华一度以为宁沉霄或许真的没有弱点。他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早已将自身锤炼成了兵器,那些寻常人的牵绊,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挫败,也隐隐有些忌惮。一个没有弱点的对手,极为可怕。
然而,最近宁沉霄的所作所为,却让连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关于宁沉霄在太监堆里待久了,染上了腌臜癖好,开始宠幸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的流言传进耳朵,起初连华并未在意,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那阉人心里除了权势和给陛下当狗,还能装得下别的?
但渐渐地,他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宁沉霄那个八风不动的笑面虎,竟会因为这小太监受辱而雷霆出手,不惜当众折断他手下百户的手腕,与锦衣卫公然撕破脸皮。
这太不寻常了,那条捉不住七寸的毒蛇竟然也会有护短的时候?
连华觉得简直荒谬至极。
他下令彻查那个小太监的底细,回报的结果却更让他吃惊。那人数月前因“诽谤圣听”被抓进西厂,本该是死罪,却被宁沉霄亲自开口留下,还安插进西厂做事。
连华发了疯似的想勘破其中蹊跷,他动用了一切力量,甚至不惜冒险启用埋在西厂内部的钉子,终于拼凑出一些惊人的信息:那是个假太监,而且还极有可能是女扮男装!
一个诽谤圣听的阶下囚,还女扮男装混入西厂。这等滔天大罪,宁沉霄却不惜欺君罔上,将她庇护在身边。这个冷血无情的阉奴,他竟然有了软肋!有了弱点!
连华先是感到一阵灭顶的荒谬,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宁沉霄这块顽石,终于出现了裂缝。只要拿住那个女人,不愁宁沉霄不就范,他就能彻底将西厂踩在脚下!
连华将搜集来的情报详尽列成奏章,捅到了御前。他字字铿锵,参奏宁沉霄知情不报私藏女犯,还纵容其女扮男装混入西厂,视朝廷法度为无物,其心可诛。
面对指控,那阉奴只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归结于“权宜之计”,言明梁雨秋身为孤女,诽谤之罪实为遭受蒙骗,而他心存恻隐,令其扮作男装在西厂行走办差,将功赎过。话毕,宁沉霄还一如既往地倒打一耙,给锦衣卫安上了祸乱朝纲的高帽。
皇帝乐见厂卫互相倾轧,最终各打五十大板,斥责宁沉霄御下不严、行事欠妥,同时也申饬连华捕风捉影、小题大做,此事便不了了之,重拿轻放。
弹劾不成,连华彻底抛开了那套官场规矩,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就来点阴的。他就不信,偷偷把那女人给绑了,宁沉霄这条疯狗还能如此镇定!
他派出几名锦衣卫,找准梁雨秋出西厂采买的时机,准备将其掳走秘密看押。
连华在锦衣卫衙门里闲坐饮茶,等待着好消息。但手下人传回来的,只有接二连三的噩耗。
先是梁雨秋毫发无损回了西厂,而他派去的精锐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紧接着,他在京畿地区的几处暗桩遭到袭击,机密情报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朝中的几名党羽也接连被爆出贪腐渎职,证据确凿,直接下狱。
宁沉霄反击的攻势如暴风骤雨,招招致命。经过此番交锋,锦衣卫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与西厂抗衡。若非皇帝有意从中平衡一二,只怕他宁沉霄早已只手遮天。
他原想挟持人质令猛虎屈服,却弄巧成拙直接激怒了这头凶兽,差点被其撕咬得粉身碎骨。直到此刻连华才猛然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
他自以为抓住了宁沉霄的软肋,却没想到,他于层层壁垒之下窥见的根本就不是弱点,而是宁沉霄最为禁忌的逆鳞。
触之,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