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表达了对这个结论的赞同:“或许对司妙手来说,这个守擂人意义不一般吧。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这般鱼死网破。”
颜戟看着二人,绞尽脑汁想了想,也没找到描补的理由,便只好长长叹了口气。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花错突然道:“说起擂台赛,我想说……”
他话没说完,温却邪扬声截道:“得宝儿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一起?”
因为这一下接得太快,颜戟都没发现其中蹊跷,反而一拍脑门:“看我,本来就是因为这事来找你们的。”他随即解释道,“姑祖父要帮傅师父接骨,想让得宝儿从旁协助,因此我已送了得宝儿回天一楼。”
花错轻‘哦’一声,转而问温却邪:“那不如我们也去天一楼?”
对方沉吟了一下:“也好。”
这回,轮到颜戟傻眼了:“你们这就准备回去了?不再去看看擂台赛?”
花错问道:“前十候选人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颜戟忙道,“我下来时,好像听说已经有六人确定进入明天的前十排名争夺赛。”
温却邪便道:“这么说来,今日就没什么值得看的了。”
“那行吧。”颜戟有点蔫巴巴,“不过我一时还走不开,就让南吕送你们回去吧。”
“不必。”温却邪直截了当拒绝,并抬了抬下巴,“侯府的船到了。”
在送两人登船之际,颜戟趁着温却邪先行一步,附在花错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小心温却邪。他对你心怀不轨!”
说完,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自然也就没看到花错僵了一僵的面色。
倒是一丈之外的温却邪闻言扭过头,欣赏了一阵他脸上的精彩纷呈,而后才嗤了一声,毫无惭色道:“本侯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居然连他都能看出来。”
花错暗暗深吸口气。
他如今人在对方船上,又有求于人,一时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便装作没听见道:“侯爷为何不让我告诉景休火药的事?”
“在没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之前,本侯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温却邪那双多情的眼睛,轻轻觑着花错,“这话不是小爷你说的吗?说本侯对每一人都很平等。”
“……”花错生硬地接上话题,“你怀疑景休,理由呢?”
温却邪冷哼一声:“想要那个位置,不算吗?”
花错即道:“若是这个理由,颜三小姐都比景休可能性大。”
温却邪抬眼看他:“这么肯定?”
花错点了点头。
温却邪就这样靠着船弦,笑容融入水天一色,又虚又幻:“理由呢?”
“我问过他。”花错看他一眼,还是将当日和颜戟的对话大概复述了一遍,然后扭头望着云水尽头,声音悠悠渺渺,“我想,我应当能算一个不错的帮手,但他拒绝了。”
温却邪又是冷哼一声:“你对自己倒是认知准确。”
之后就不再说话。
此时微风洒然,波平如镜,一派水色山光。温却邪合了合眼皮,摆出静坐游神,将心神漂浮于茫茫天海间的架势,让花错看得一愣。
这么一副不愿言语的样子,他真是从未曾见。
有点像吃味,又有点像烦躁,好像心有千千结,但一时不知向谁说,所以干脆不说?
——但这很不温却邪。
花错手指在船弦上敲了敲。
——颜戟不愿争盟主之位,这对自在盟来说,可以免于父子兄弟相争,是好事。但对一水之隔的眠花宫来说,若温却邪真有称霸江南武林的野心,那么他肯定希望自在盟是一个有阋墙之衅,一盘散沙一样的自在盟,而不是铁板一块的自在盟。
——所以他对颜戟的不喜,是因为这个身份立场?
花错一时也有点懊恼。
因为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开解温却邪。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安君侯府的船又大又稳,船舱更是布置得极为奢华靡丽,分外巧样。桌台几凳,架榻椅杌,统一紫檀制式,一应俱全。连那垂帘帏幔,都是清一色蝉翼红纱,海风一吹,漫天绯色,与舱里那深得像墨一样的紫,还有舱外湛蓝天海交相辉映,好看极了。
此时舱门半开,隐隐还能听到笙箫细乐。
花错一时想到了高和气。
他这般想,便开口道:“高掌柜还真是心思细腻。”
温却邪对他的没话找话置若罔闻,又隔好半响,就在花错以为,他是不是要一直这样沉默着返回逍遥岛时,他突然问道:“小爷,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花错抬目看他。
然后莫名一阵头晕。
按理说在这么又大又稳的船上,他应该不会出现晕船的反应。但不知是不是受了那晚船行梅花桩的影响,花错现在只要一坐船,就好似浮在水中一般,整个人摇摇晃晃,没着没落,难受极了。就在这样酒后微醺般的感觉中,他心不在焉问道:“什么?”
温却邪睁开眼,似假还真道:“你对颜二,比对本侯好。”
花错强忍难受:“温侯这话说得,好像……”
说话间,他又一阵头晕,站立不稳之下忙伸手去扶船弦,但不知为何却撞在了温却邪身上。被对方伸手揽住刹那,他正好抬眼,看到身前人的脸色,他脑中先是一阵空白,心头突地一跳后,嘴快过脑子吐出一句话:“请问温侯,什么叫好?什么又是不好?你现在这样搂着我,又是好还是不好呢?”
温却邪对他这带着攻击性的回答多少有点意外,微愣了下,接着一笑:“本侯还没恼呢,怎么你倒气急了?”
花错挣开他的手后,自行走到一侧圈椅坐下,而后从配囊中取出香丸,缓过一阵,才突然换过一个话题:“想不想去见见司妙手?”
“小爷为何想见他?想问他什么?”温却邪替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之际,顺着话题问道,“还是你压根不信他是凶手?”
花错淡淡道,“我只是比起自在盟的说法,更相信自己的鼻子,还有侯爷那四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手下。”
温却邪闻言一笑:“本侯也觉得,他被抓的时机太巧了。但他现在这样,必被自在盟严加看守,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吧?”
花错靠在圈椅上,有点恹恹地:“景休又不是随便什么人。”
温却邪想了想,问道:“你想让颜二,光明正大地带我们去?”
花错只说了一句:“傅喜是景休的师父,他为了师父跑一趟,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对这个,温却邪当然没意见。
“那我晚上和景休谈谈。”花错抬手拉了拉衣襟,日常黑白分明,澄净通透的漂亮眼睛,看上去有点倦倦无神。他神色不耐道,“对了,侯爷之前说秋白出身唐门,经他手验的尸,不会有纰漏,所以他很擅长验尸?”
温却邪靠在船窗边,一边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一边随口道;“不错。”
花错抬眼看了他一下:“那可否把他带上?”
“小白擅长验尸,不是擅长验伤……”温却邪轻‘哦’了一声,“你担心司妙手会被人杀人灭口?这倒是奇了怪了,小爷怎么断定他是幕后人想铲除的对象,就不能他本来跟幕后人就是一伙的,只是用来迷惑旁人,让人掉以轻心的障眼法?”
花错垂了垂眼:“我就是在想,如果没有司妙手这个凶手,比如像景休这样的,至少还会把大部分精力花在追查凶手上。如此一来,不是更方便他们行事吗?”
温却邪点了点头,赞同道:“言之有理。”
花错不管他内心怎么想,这该死的头晕、胸闷、想吐、肠胃不适、唾液增多让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我有点难受,温侯若是没有其它事,我先去歇息了。”
谁知温却邪淡淡道:“你现在还能走?”
花错心烦意乱,也没在意他的语气语调。可刚试着站起身,又一阵头晕目眩,手脚乏力,膝一软,脚一浮,跌回了原先的椅子里。
他甩了甩头,盯着温却邪看了一阵,声音有点发涩道:“烦请侯爷扶我一把。”
温却邪行至他身边,双手按在圈椅扶手上,好像将花错整个人圈在了方寸间:“可本侯不喜欢扶人。”
花错看着他眼神,无来由地升起一阵怒火。
他垂了垂眼。
发现温却邪的手指也很长。
和他自己的手指一比,显得骨节更粗一点点,看上去,也更有力一点。
他看温却邪有力的手虚虚按在自己身体两侧,不知是不是故意,右手食指指尖还轻轻敲了敲。
显出主人内心的愉悦。
花错眼睑一跳,暗自将内力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准备强压各种不适迅速离开之际,温却邪突然一弯腰,且故意贴着他耳畔,轻声道:“不过本侯喜欢抱人。”
此时,花错如果想挣扎,并不是挣扎不开。
但不知是过于错愕、惊悚,还是真的手足疲软,无法推拒,他竟是任由对方将他横抱起,进了船舱后那间寝室。
被放在床上时,花错原想说声谢谢。
偏偏温却邪慢着腔调,勾着尾音,将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像是几声春日闲情时,欲醉又还醒的慵歌缓吟:“不想吃苦头就闭嘴。”
花错翻了个身,不想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