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故纸 第4章 第 4 章

哨声尖锐而高亢，似鸟鸣，直冲颅顶。原来是有人在吹骨哨，用这种方式唤人起床真是丧心病狂。

月如霜捂着脑袋醒神，浑身上下溢满了暴戾之气，直到碰到冰凉的太阿剑，脑子才算清醒了几分。

其他人也不好受，纷纷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拾寝具，离行尸走肉也不远了。

送早膳的老妪鬼魅一般出现在洞口，篮子里依然是窝窝头和水，连数量都一模一样。

这次月如霜分到了两个窝窝头，不知道是南爷没有胃口，还是对她昨夜没闹腾的褒奖。月如霜懒得深究，也不想多问。

花和尚还活着，手掌草草包扎，显然已经接上了，脸色也变了，从面有菜色变成了面无人色，边啃窝窝头边打哆嗦，不知道是因为疼得厉害，还是虚得厉害。

老妪走后，各自操家伙干活。

南爷拿起昨天写的那本册子，看到月如霜，忽而想到了什么，拍着脑袋低语道：“女人就是麻烦。”

月如霜动了动耳朵，当作没听到。

南爷对着“卧龙凤雏”低声吩咐了几句，放下册子，背着手往外走，途经月如霜时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跟我来。”

月如霜依旧没吱声，放下铁锹，拄着太阿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和昨日一样，继续走迷宫，七拐八绕地往上走。矿道上人来人往，有站岗的、有巡逻的、有运矿石的、有倒夜香的、有抬着裹了尸体的席子的……

当然，也有像南爷这样两手空空的，不过身后都跟着一个女子。

在这里，带着女人似乎是一种荣誉，月如霜已经看到至少五人跟南爷说“恭喜”二字了。

虽然自己与南爷一清二白，虽然人在屋檐下，月如霜还是有点手痒，想取南爷和他们的项上人头来当球踢。可惜实际情况不允许，只能默默地翻几个白眼。

月如霜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多挖掘一点有用的消息，于是在转角人少之处，见缝插针地问道：“爷来这里多久了？”

南爷不说话，步履不停地往前走，朝她竖起三根手指摇了摇。

“三个月？”月如霜问道。

身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嗤笑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三个月若能摸清洞门朝哪都是人中翘楚了，岂能当上洞主？”

月如霜觉得言之有理，然后有点泄气，有点儿佩服前面那个跛子，还隐隐有点儿同情。

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活三年，并且守着不欺负妇孺的规矩，大小是个人物。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便被月如霜抹去了，她清楚地记得义父曾经说过：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同情男人，倒霉三生三世。

她月如霜已经落魄到朝不保夕了，可不能继续倒霉下去了。

胡思乱想中，有风迎面而来，清爽而寒冷，不同于矿洞里的闷热和潮湿。月如霜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呛又咳，肺疼肝也疼，可她心中却觉得松快了几分，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不一会儿就出了石洞，进入了风雨廊，外面正是晨光熹微之际，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四周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上下一白。

南爷在风雨廊中停下脚步，指了指山壁上蜿蜒的小道，拖着长长的音调，循循善诱道：“此路名曰黄泉，山外还有一座奈何桥，只要过了这两关，那你就自由了。”

月如霜十分心动，但用余光瞥了一眼山壁便将心动掐死在萌芽之中了，只见山壁高耸入云，皑皑白雪之下是嶙峋的怪石和寒光闪闪的箭头，密密匝匝，晃得人眼疼，不知上头埋伏了多少弓箭手。少林练金钟罩和铁布衫功夫的老和尚或可一试，其他人恐怕只有试试就逝世的结果。东北角留有一条可供一架马车通行的羊肠小道，山路十八弯，盘旋而上，虎背熊腰的蒙面刀客披坚执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得十分森严。

月如霜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活人只要一入故渊，生前的是是非非皆一笔勾销。因为这人一旦进了故渊，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这鬼地方，本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加上层层部署，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纵使神仙也插翅难飞。有来无回，天长地久的，自然成了神陨之地。

“有这等好事，您老人家怎么还在此当了三年的牛马？是因为您对故渊爱得深沉么？”月如霜可不上他的当，说话夹枪带棍，也不认为他就是什么大善人。

南爷敛了神色，垂着狭长的眸子，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模样，指了指风雨廊尽头低矮的茅屋，拢着袖子说道：“一刻钟。”

已有早到的女子，匆匆忙忙地奔向茅屋，陪伴的男子也如南爷一般留在风雨廊里等候。

十余步便到了风雨廊尽头，人未至，臭先闻。

净房中臭不可闻，简陋得令人发指，一条不知流向何处的“黄河”赫然映入眼帘，遮羞的破布都没有。月如霜认命地捏紧鼻子解开腰带，蹲在了最末的位置。

前面很快便蹲满了屁股，白花花的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喂，晴岚，前不久青龙寨寨主给人说亲的事情，你听说了么？”有一道绵柔的声音说道。

月如霜扶额，诚如义父所说，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即便是“神陨之地”的故渊也不例外。

“郝寨主？那可是在观主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物，他给谁说亲了？说的是哪个女人？”另一道温婉的声音道。

“哎呀，这事我知道，当时我们洞主也在。”第三道声音插了进来，尾音上扬，不无炫耀和得意。

“那你倒是说呀，快点告诉我们到底谁脸这么大。”第四道声音来了，十分急切。

“你急什么，就是那个乙亥洞的洞主。”

月如霜心中一动，原来这矿洞是有编号的，还是按天干地支排的，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六十个。

“那个洞主我见过，蜂腰翘臀，看其骨骼，年纪不大，观其走路的样子，应该还是个雏，也不知便宜哪个小娘们。”月如霜身侧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这人言辞露骨，令月如霜侧目，定睛一看，朱唇玉齿，冰肌玉骨，眼熟得很。多看几眼之后，月如霜总算是想了起来，原来是合欢宗的高足柳七娘，往昔与义父府上的某个幕僚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自己曾远远地瞟过一眼。

据说这柳七娘媚术了得，一曲红绡不知数，不知引得多少豪杰竞相折腰。果然，美人便是美人，落魄了也是美人，以前是个珠圆玉润的美人，现在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

“七娘，你那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这边了。你那点小心思，赶紧收一收吧。那位主，看着脾气好，动起手来却不是个善茬。况且，什么雏不雏的，人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最前头有人接过话匣子，不遗余力地嘲笑柳七娘。

“是哪个小娘皮得了那位的青眼？”柳七娘也不生气。

“不知道。”前头那人又说道。

“既然不知道，你胡咧咧什么？”柳七娘气得柳眉倒竖。

“我可不是胡诌的，昨天是什么日子，这个你总知道吧？”那人含糊道。

“山上又投了人下来？”柳七娘一点就透，“乙亥洞正好缺人，正好赶上那位去领人？就这么巧？”

“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巧，听我们洞主说，那位在面见寨主回来的路上正赶上上头投人，其中有一个人砸在那位头顶，然后就被他领走了。还听说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孩，伤得很重，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又一道细细的声音加入，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位南爷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捡的活菩萨……”有人跟着感叹了一句。

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其貌不扬”的月如霜大为震惊，提起裤子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