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故纸 第3章 第 3 章

那只手来自离她最近的被褥里，五指成爪，正是擒拿术中的“分筋错骨手”，直逼月如霜的咽喉，在没有光亮的石洞里几乎难以令人察觉。

可惜，月如霜五感敏锐，察觉到了风声有异。她没有动，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冷笑，手指微收，握紧了怀中的太阿剑。

黑漆漆的太阿剑又冷又硬，比烧火棍还要其貌不扬。只要剑主不说，剑锋不出，没有人会知道它是天下第一剑，可陆断马牛，水击鹄雁。

近了，近了，更近了，属于男子身上的热意贴上了脖颈上的汗毛。

千钧一发之际，月如霜耳畔传来一声“啪”的轻响，寒芒一闪而过，来去如电，淅沥沥的血迹落在了她的肩头，温热的断掌从她背后滚落。紧接着，压抑的、痛苦的哀嚎在不远处响起，隐约间可见有人疼得满地打滚。

“真是可惜了。”有人叹息道。

月如霜正是这样想的，南爷将她的想法诉诸于口了，语气之中满是遗憾，不知道他是可惜那只手，还是可惜手的主人没能按捺住内心的野兽。

话音刚落，夜明珠的光亮乍现，令人难以直视。

说来也奇怪，咳嗽、磨牙、呓语、打鼾的声音全都消失了，众人一骨碌地坐了起来，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只有那痛彻心扉的哀嚎是如此地真切。

“花和尚，你可知错？”南爷倚着墙，打着呵欠问道。

“南爷，故渊没有不能摸女人的规矩。”疼得龇牙咧嘴的花和尚梗着脖子说道。

“倒是牙尖嘴利。”南爷歪着脑袋说道，神情懒散，“故渊是没有这个规矩，可爷这里有不能无故伤妇孺的规矩。再说了，你问过人家姑娘了么？”

“故渊没有妇孺，只有狗。”花和尚狞笑道，“南爷若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想要将她庇护在怀中，直说便是，我空闻认栽。毕竟，女人在故渊可是稀罕得很，尤其是活的、年轻的、漂亮的，哈哈。”

这话难听得刺耳，月如霜冷着脸说道：“空闻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出身少林，是无妄大师座下的俗家弟子，得其八分真传，擒拿手使得出神入化，号称‘少林三十六式擒拿手，出手敌难走’，曾在江湖上也有过几分薄名。只可惜，后来犯戒，被逐出少林。曾经有不少江湖人士还很好奇你犯的是什么戒，如今看来是淫戒。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当狗，少林给的惩戒还是太轻了。”

月如霜一语道破花和尚的师承、功夫和来历，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毕竟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又生得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而花和尚都四五十岁了，算起来是可以当她爹的年纪，也不是什么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对江湖轶事如数家珍之人，要么幼承庭训，要么师承名家，甚至兼而有之，反正来头不小。

“花和尚，虽然说良心在这里一文不值，但你扪心自问一下，若不是承蒙爷的庇护，我们这些人岂能苟活到今日，恐怕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吧？”使赤火神功的“卧龙”替南爷鸣不平。

“你说得不对。挫骨扬灰的死法，可没有什么坟头草。”使蚀冰掌的“凤雏”也出来帮腔。

月如霜暗中思忖：没想到这二人还真是兄弟。

其他人皆纷纷点头，不轻不重地出言斥责花和尚。

花和尚见惹了众怒，唇角嗫嚅了几下，到底没再反唇相讥。

“花和尚，你要做人还是做狗，爷不关心。但是，在爷的地盘上就得听爷的，这总合乎故渊的规矩吧？”南爷捏着眉心不耐烦地说道。

“南爷说得对，是空闻僭越了。”花和尚低头说道。

月如霜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但想得到一定是愤恨不平，心中有几分好笑。空闻看似低头，实则倨傲得很，甚至怀恨在心，并将此时此刻的“屈辱”记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便是人的劣根性，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

若是真的知错，岂能对自己这个真正的受害者没有半分歉疚？不过，月如霜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会觉得南爷出手便真是有了倚仗，她也不需要花和尚口是心非的道歉。

况且，众人应和“卧龙凤雏”之言，未必就是真的对南爷心悦诚服，兴许也不过是见风使舵的求生本能而已。甚至在过去的大半个时辰之中，打鼾、磨牙、呓语也是一种掩饰，伺机而动才是本色。不过是花和尚太心急了一些，螃蟹没吃到，反而丢了一只手掌。

但话又说回来，月如霜很能理解他们这种作壁上观的心态。女人嘛，走到哪儿都是弱势的一方，在很多人的眼中像一朵菟丝花一般依靠男人生存才是正常的，谁又会在意一株花草的喜怒哀乐呢？

“爷的耐心不多，日后谁再无事生非，可不是区区一个手掌可以交代的。”南爷警告道，算是将此事一笔揭过。

众人蒙头就睡，这回是真的睡死了，并没有人管花和尚的死活。

南爷也躺了回去，并将夜明珠塞入了袖袋之中。

黑暗中，鼾声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想来是花和尚在黑暗中摸索着包扎伤口。

月如霜垂目假寐，让紧绷的肩颈稍稍放松了几分，分了一点心神去揣度南爷这个人。从他们各自的言辞和举止之中可以看出，毫无疑问地，南爷这个一洞之主是这里最小的头目，擅使鞭，积威甚重，行事颇有章法，不像草莽出身的江湖人。不知年纪，不知嗜好，不知来处，也不知师承。

五脏六腑疼，脑壳也疼，不想也罢，以后总会知道的，月如霜哄着自己去与周公作伴。

可累到了极致，哪又能拥有一个安稳觉呢。半梦半醒之间，她好似又回到了府中，碧瓦飞甍，雕栏画栋，高朋满座，仆从如云。在那最深的庭院之中，有人递上了一杯冷茶，那是一双长着厚厚老茧的手……

月如霜像一个提线木偶般，举着胳膊接过，缓缓地往唇边送。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刺疼了月如霜，她拼命地挣扎，想要丢掉杯子，耳畔却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