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清源手持一张符箓,静待金色的‘灵’飞束进来,见燕池羽孑立楼下,并不意外道:“来了?”
“来的还挺快。刚好,我与燕姑娘的事也说完了。”
燕虞睁开眼睛,在满台流光中转头望向高楼下的燕池羽,他这时的视线不偏不倚,唯望着她的身影,二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撞。
是她先回过了头,移开了相交的视线。燕池羽也转把目光放到了菩清源身上。
他突然发难,提着剑飞身上楼,菩清源看出他意在手中的符箓,旋身一躲,符箓也随着他的动作被术法牢牢控在身侧。
菩清源手上一甩,几个穿着官服的衙役便手持长刀冲了上来。他们不似普通人,刀光劈到脸上也不躲不闪,前面的被打到,后面的便即刻补上朝燕池羽扑过去。
对着这些白日还曾见过面,甚至一起共过事的同僚,燕池羽下手几乎没有犹豫,狭长的玉剑往往一剑刺穿心脏,剑身隐隐泛起的金光还未消散,便又扎进下一个人的身体里。
没一会儿,这方狭窄的台面上就尸横遍地,到处瘫倒着衙役们的身体,所幸他们就算被一剑贯穿也并不会流血,场面还算干净。菩清源已被逼退到门外回廊,他看着燕池羽抖了下剑身,像是在嫌弃上面沾染了灰尘。
燕池羽的表情仍如深潭,未起一丝涟漪,比木偶更似非人,被他盯着有种脊髓生寒的冷意。
菩清源背靠栏杆,身后是旋梯绕成的四方空堂,从这跌落,可直坠到楼底大堂,脑瓜四迸。看着面前来势汹汹的人,他不知道怎么就能闹到这种地步。
虽然他不会真的身死,但导戏的人死在自己的戏中,场面也太难看了。
未等他想完,眼前的长剑已经破空袭来,菩清源想再召些人来挡一挡,但羽扇光芒一亮,却并未成功。他面色一瞬不好,剑尖已至眼前。
叮啷一声,剑身火光四溅,却未能劈落,反被一把长刀架住,顺着刀身一看,露出来人一双晶亮的杏眼,正是燕虞。
她驾着长剑用力一挑,玉剑从青年手中脱出,飞落一旁,白刃插入门框入木三分,争鸣不止。
力道反震回燕虞的手心,震的整条小臂酥麻,她震惊的扫了一眼甩飞的长剑,看着眼前已然手无寸铁的青年,不敢相信他的剑就这么脱手了。
“你的‘灵’不能给他。”燕池羽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说了这么一句。
燕虞脸色也不太好:“那我也不会给从始至终都在骗我的人。”
菩清源也似没料到,趁着二人对峙的空隙要逃。燕池羽反应极快,他不顾玉剑飞落,抖袖甩出一支利镖,一手已擒住了菩清源的后襟。
他动作太快,燕虞来不及制止,镖头已深入菩清源的肩头,没有流血,菩清源的脸色却可怖的扭曲了一下,他忽然朝燕池羽一笑。
“燕郎君想要她的‘灵’么?”
菩清源长袖下掐指施诀,载着金色的‘灵’的符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他趁着燕池羽伤他的一瞬便已悄然运功,燕池羽发觉不对已来不及,那符箓径直从菩清源的袖中蹿了出去,竟是飞到了燕虞的手上。
菩清源握着燕池羽抓着飞镖的手,疼痛让他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动,却也掩不住他话里的戏谑:“可我不想把它给燕郎君。那便物归原主吧!”
或是因为事发突然,燕池羽手上力道重了几分,镖头更往下沁了几分,连筋带骨的疼让菩清源白若蒲纸的脸更下了一度颜色,他想到没能召出的人偶,看燕池羽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扒皮抽筋。
这本是一场戏由他主导的好戏,所以他可以随心意调度戏中的一切,他想让谁出场,谁就应该出场。可是刚才他想把其他人叫过来时,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看着满地的残躯时,一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燕池羽在赶来的路上,就把他的所有演员都给“杀”了!
大概就像这样,一箭穿心,操控他们的‘灵’飞走了,剩下的只不过是没有生命的躯壳。当然就不会听他的召唤,及时赶来为他们三个的“大戏”作配。
不过没关系,他的“主人公”还在这里。
只要她带着符箓从这里逃走,他自可先从戏中脱身,找到她戏外的原身,拿到那个‘灵’。
至于燕池羽?
他本就该好好待在观众席上!
况且他不信燕池羽会对燕虞像那些人偶一样下手。只要这出戏的主人公没死,戏就能继续下去,戏中的其他人也挣脱不了。
见符箓到了燕虞的手上,燕池羽果然没动,菩清源眼里闪过兴奋,已然胜券在握。
谁知燕虞拿着那个符箓,也未有要走的动作,她的目光在两人间巡视一圈,忽冲菩清源一笑。
这一笑春风犹来,她上翘的眼尾衬着杏眼熠熠生辉,如破冰之水,面容一霎变的生动起来,翘起的嘴角带着得逞了的狡黠。
菩清源心下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燕虞把那道符箓给撕了。
菩清源感到嘴角的笑意一僵,‘灵’失去了桎梏,立马泛出金光浮在空中,悬在燕虞的额头附近,隐隐有想要回去的趋势。
菩清源想控制住它,手腕一动却被近身的燕池羽制住,燕虞对他吹了个口哨:“再动的话,就提前送你的身体出去哦。没猜错的话,如果你在这里受伤,真身应该也能伤的够呛吧?”
“你们……”菩清源看着面前两人如出一辙的目光,终于意识到他被耍了。
燕池羽见那个‘灵’在燕虞脑袋周围打转,急不可耐的想要进去,提醒道:“把戏破了,出去再说吧。”
“等、等一下!”菩清源大叫着,想吸引燕虞的注意,好让她改变注意。
分明就差一点……
燕虞没有理会他。她看着那个雀跃着,欢快的蹭着她头发的‘灵’,双手将它拢在了手心。
两掌一和,金光乍破。
燕虞感到身体被一股暖意包裹,眼前的景象一寸寸分崩离析,变得扭曲模糊。她余光看见菩清源忽然瘫软在地,他的身体如点燃的纸般萎缩起来。她的眼睛忽然被谁遮挡,燕池羽的声音变得飘渺如烟,像带着笑意:
“醒来吧。”
“我们“赛神仙”见。”
——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划出了水面,燕虞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她的脑子里最后又响起了嗡嗡嗡的交谈声,仿佛有数十个人住在她的脑袋里讲话,吵的她脑仁疼。
燕虞扶着头,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才知道那好像不是错觉。
她惊觉周围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竟真的有数十个人,跟她一样摸着脑袋刚刚醒来,叽叽喳喳的开始说话。
燕虞旁边的一个黄色不明物体突然抽动了一下,腾的一下立了起来,居然也是个人。
金环光捂着犯疼的后脑瓜,看见了举着块石头的燕虞。
她的脸跟平常一样,基本没什么表情,一双手举着块还沾着草根的石块,大睁眼睛看着他。
“金环光?”见那不明物体居然是他,燕虞丢掉了石块,拍了拍手上的泥。
“呃……是我。你举石头是要干嘛?”
金环光见到燕虞也甚是惊奇,燕虞心虚的目移一寸,他才看见周围密密麻麻的人。
“不对啊,我不是回涯山了吗,我怎么在这啊?”
金环光站起来环顾一周,看见了不远处客栈的废墟,有些不可置信。
不仅如此,他发现周围的人不少是熟面孔,都是在城外客栈见过的人,客栈的掌柜此时还在对着那片废墟哀嚎。
燕虞也发现了这点,她看了金环光一会儿,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拎着个小布包,牵着一匹马走了回来。
金环光更是摸不着头脑,问她:“你的马不是给偷了吗,怎么……”
燕虞看着她的小布包,还有看上去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小花,觉得事情复杂了起来。
她在牢里收到了字条,被菩清源带走时看见了衙门外祁衡的尸体,她便猜想他们是在菩清源编织的一场幻戏里。而戏里的人都是楼地下那些木偶,她在赛神仙上跟燕池羽对视时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菩清源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那么只要把这出戏里关键事物毁掉,这场戏自然就谢幕了。
所以她和燕池羽合力,捏碎了戏里的‘灵’。
现下……他们确实从“戏”里出来了,却并不是在赛神仙,甚至不是在青阳城。
而是一开始,她和金环光头一次遇见大魔的那个客栈。
“你说你回了涯山?”燕虞转头对着还在状况外的金环光问。
“对啊,我跟你放开之后,解决了任务,回到了涯山……”
燕虞打断他追问:“你原本要去哪里解决任务?”
“我原本要去……”
金环光倏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一白。
他看向四周,猛地抓住了燕虞了肩膀,声音急切里带着强烈的不安:“完了,我们上套了。”
燕虞觉得他反应的有点晚了,少年却开始在身上四处摸起来。身边人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神经质的看了他一眼。
“他在干什么……别是疯了吧?”
“嘘,要是被缠上就不好了……我还要去看“人鬼”大师的戏呢。”
那人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正要起身,一抬头就撞上一个人的脸,被吓跌回地上。
“啊!你、你干嘛!”
燕虞俯身弯腰看着他,手撑在膝盖上,眼神很认真:“你要看“人鬼”大师的戏?去哪看?”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见她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眼珠大的吓人,敢怒不敢言,“当然是青阳城,这可是“人鬼”大师的经年力作,今晚就要在“赛神仙”开演了。”
燕虞这才退了开来。男子在燕虞走后小声地骂骂咧咧,燕虞没管他,走回了金环光身边。
“人鬼”……不就是傀吗?
看来今晚,才是菩清源正式准备的一场好戏。
菩清源从她出城就开始算计她,不惜用一只魔来作诱饵,引她入戏。
她这个“主人公”,可得去给他好好捧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