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鸣时 第20章 梦醒（四）

金环光从夹袖里摸出来一张符，一把拍在了长锏上，他拉住燕虞的手：“走！”

锏身机关转动，符文升起，二人眨眼间消失不见。

被燕虞吓了一跳的青年还在骂骂咧咧，转头恰巧看见二人从眼前消失，惊的连下一句都忘了，吓楞在了原地。

燕虞一眨眼，已然到了青阳城内。金环光在她旁边，仍是一副恍惚的样子。

她刚想嘲笑他一句，抬眼一看，也是一愣。

老实说，青阳城不大，但却很有风雅。它是依山傍水的一座小城，远处群山翠青，天阔鸟飞；因为一湾碧水临岸，航业兴盛，来往渔船不绝；青阳城是临近上京最大的一处城池，几乎是来往必经之路，故而商贸繁荣，来客不绝。

而此刻二人站在城里最繁华的大道上，却见商铺关门，摊贩具绝，风过空巷，发出一阵似是地底传来的呕哑之声；临边树木皆剩焦黑的枝桠，泥地干涸，整座城听不见一丝人声；天色似沉夜灰暗，天地连接处唯剩一点余光，呈极暗的橘色。

真是称之为鬼城都不为过。

“来晚了……还是来晚了。”金环光眼神发直，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提起金锏就要往里冲。

燕虞深吸两口气，截住了他，抬手就是朝他脑袋来了两巴掌。

“你给我冷静点！神神叨叨的，怪不得别人都认为你疯了。”后面的话燕虞声量小了点，金环光还是听见了，面色一僵。

“在树林里打死那个大魔后，你也进入幻梦了吧，你梦到了什么？”

燕虞觉得金环光这个反应，多半也是着了菩清源的道了。但是她在那场幻戏里没看见他，他两多半没梦到一块。

她见其他人的反应，应该也被菩清源拉到了戏里，但却没有人说起这件事。他们应该是被拉去“打白工”了，并没有自身的意识，而是像“人偶”一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她意识没被剥夺多半因为菩清源需要拿到她身上的‘灵’，导演不知道的东西是没办法“演”出来的，所以只能引导“主人公”自由发挥了。

……那燕池羽是怎么能在戏里自由行动的？看样子菩清源还拿他没办法。

难道因为她们之间是队友所以可以联机吗？那菩清源的戏还挺烂的。

金环光在两个大巴掌的“犒劳”下冷静了下来，他摸着被扇红了的额头，开始断断续续的回忆：

“我……我跟你分开之后，本来应该去师门给我指出的地方除魔的，在记忆里，我已经成功把魔除掉回到涯山了。”

“但是我醒来之后，看见你在我身边，你问我要去哪里做任务。”

金环光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惊恐：“就是你这一问，让我反应过来，我们恐怕都遭了魔物的套了。我怎么会和你在青阳城分开呢。”

“我要除的魔，就在青阳城啊。”

燕虞也皱起了眉，接着问他：“所以你第一反应是拉着我到青阳城，你一定知道这个魔物的情况。”

金环光点了点头，燕虞把她戏里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

“什么?！”金环光听完大叫起来，关注点却很新奇：“你居然想要把‘灵’送给别人？你知道能看见‘灵’的能力是万里挑一的吗，你眼都不眨就要送人！”

燕虞举起了手。

金环光默默捂住了额头，保住他的狗命，没那么激动了：“咳，人各有志，我懂。”

随即他就围着燕虞转了一圈，他身上叮叮当当的环佩声交错在燕虞周围响起：“你的‘灵’确实还在。不过你胆子还真大，我还没见过有人自己把自己的‘灵’掐碎的。”

“掐碎了会怎么样？”

“会死啊。”金环光答。

燕虞沉默下来，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金环光回过味来，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知道啊？”

“……”现在知道了。

金环光见她不说话，就知道是他说对了，一瞬间又好气又好笑：“那个魔要是知道你这么狠，肯定不让你随意发挥了。”

燕虞见他还能数落她，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反问他道：“你现在又不着急了？”

金环光：“听完你说的，我敢肯定那个魔现在不会发作，原本城里的人应该也没事，多半是被它抓起来了。”

燕虞表示悉听尊便，金环光便环胸继续道：“我出山门时师傅交代我，这次的魔别有技法，能够造出梦魇，使人沉溺梦中，随它差遣。”

他心里为出了山门就被他抛掉的嘱咐默哀两秒，“原先在客栈里，我怕那大魔盯上来往过客，所以守在附近守株待兔，没想到正巧着了它的道。”

谁能想到，那个厉害非凡的大魔只是一个饵，旅客确实在它的计划之内，不过守株待兔的不是金环光他们，而是那只魔背后的人。

“一定是有人看上了你体内的‘灵’，联合魔一起设计了你入戏。如果不是你心甘情愿，‘灵’是不能完好无损的自动脱离你的身体的。”

燕虞听完他的推断，有点惊讶：“想要我的‘灵’的人不是菩清源？”

金环光摇了摇头：“这个菩清源我听说过，百姓都说他是一家有名的酒楼老板。但是修士间有人传，他其实是半魔半人之物。”

“半魔半人？”

金环光说的很神秘：“对，所以他格外爱制偶，用普通人的‘灵’和木偶缝制在一起，人偶外皮和常人无异，可行动自如，甚至有自己的意识。”

“普通人也是有‘灵’的。不过修者可见自己与他人之‘灵’，‘灵’越强术法越为精进；常人不可见‘灵’，也不能聚灵修习术法。所以也说‘灵’是生者之气，‘灵’散人亡。”

燕虞感觉学到了新知识，怪不得见她要把‘灵’捏碎，菩清源吓成那样。

金环光也想到她的壮举，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为她汗颜：“所幸你当时判断的没错，那‘灵’并没有真的被你掐碎，应该是在幻戏破灭的一瞬回到了你的身体里。”

“菩清源会用引‘灵’之术，能完整的把‘灵’从人的身体里给取出来，为他所用。不过没有了‘灵’，那个人活下来也多半是个痴傻。”

燕虞黑脸：“所以他想把我变成傻子？”

“呃……修者的话，也不是没有变回普通人的可能，就是几率嘛……”

金环光打量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菩清源应该是受雇于人，他背后的人想要你的‘灵’，菩清源便哄骗你，对你使用引灵之术。他幻戏的核心就是你献出自己的‘灵’，而你不走寻常路，把‘灵’掐了，戏自然就破了。”

“戏不是凭空就能造出来的。平心而论，菩清源很厉害。他不仅会引灵，还会驱使比他弱的魔，按照他的意愿来办事。”

“他驱使魔让人们恐惧，在人们被魔影响的时候抽出他们的‘灵’，而‘灵’便拿来制偶，如此，再根据他们‘灵’中的记忆，便可编成一个完美无缺、趋近真实的幻梦。”

“正是因为梦中发生的事都是源于做梦人的记忆构造的，所以很难让人发现自己在做梦，就算发现了也出不去，因为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别人的梦里做客？”

“不对啊。”燕虞把这一大段绕明白，发现一个漏洞，“菩清源说我是“主人公”，那这个梦应该是用我的记忆来构造的，可是我从没来过青阳城啊。”

“而且我们是在青阳城门口分开的，”她用手指在金环光和她之间指了一下，“你和我并不是做的一样的梦呀？”

金环光听此摊开两手，叹了口气：“这正是菩清源的高明之处。他可以把许多人的记忆糅杂在一起，制成一个巨大的幻梦，而要让谁加入或者是离开，只要他动一下念头。”

指了下周围的环境，金环光正色道：“他抽取了客栈里，和青阳城所有人的‘灵’，做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幻梦，可这个梦被你打破了。他想要卷土重来，找到你，再次入梦抽出你的‘灵’，就得再造一个梦。”

“可是那些人的‘灵’是不足以支撑他短时间内再来一次的，现在最好的方法，是抽取自然中的‘灵’，修补上一个幻戏。”

燕虞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环顾周围堪称贫瘠的环境，头一次意识到菩清源并不是个老狐狸。

他也是个疯子。

“我们现在要去找他吗？”

燕虞很希望金环光说不要，菩清源这个疯子自己就会把自己玩死这种话，但谁都知道不可能。

况且他们不去找他，等他准备好了，怕是马上就要主动来找他们了。

跟燕虞不同，金环光摩拳擦掌，眼里满是跃跃欲试：“你之前做梦不是去过“赛神仙”的地底下吗，菩清源这是把自己的记忆也编进去了。他制梦需要时间，他肯定就待在哪里。”

“我们现在偷溜进去，先发制人，打他个措手不及！”

燕虞举手：“我有个问题，菩清源可以驱使比他弱的魔吧？”

金环光不明所以，只好点头：“对啊。”

“在郊外差点把我们一口吞了的那只魔是他派来的吧？”

“所以，菩清源比那只魔厉害？”

金环光继续点头。

良久，他见燕虞没有继续应和，转过身去找她，就见她已经朝着城门口走去一大截，背影很坚毅。

“……虞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