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人。”三人行至官衙门前,祁衡临走前被燕池羽叫住。
祁衡停下脚步,对燕池羽和蔼的笑了笑,“燕大人,可还有什么事?”
“我有话,要单独跟祁大人商讨。”
听闻如此,一旁待立着来送恩师的杜大人赶忙拘礼告退,门前马车下只留燕、祁二人。
祁衡看着杜大人因走的着急而翩飞的宽袖,良久收回目光,看着燕池羽平静的脸:“燕大人,有什么话,要单独跟老夫说啊?
“祁大人今日怎会来此?”
“噢,原来你是想问这件事。”祁老摸了摸下颌的胡须,了然的笑一下。
“燕大人,你一向为人清正,除了在朝堂上有时行事激进些,老夫一向很是欣赏你。”
祁老说着叹了口气,道:“就是跟陛下……在陛下身边近侍久了,难免有些疑心过重了。”
祁衡看着燕池羽,目光中有些惋惜与对小辈的怜爱,他兀自摇了摇头。
“我来此自是因为此案诡谲,久不闻解决。老夫自要下来查问一番。”
“一城之案,什么时候在吏部的履职范围内了?”
小辈对着他咄咄逼人,祁衡却不见恼意,仍是耐心至极的解释:“这是你老师托我来看看的。子翼,你职责众多,他总担心你行差踏错,总是一人独揽,难免吃力。”
祁大人此时仿佛卸下繁复的官职,更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我年轻时也曾在刑部任过差,你老师叫我来,也是为了助你早日了结了此案。”
“子翼,你老师很担心你。你及早结了案,待回京看看你的老师才好。”
似是提到了恩师,燕池羽古井无波的神色波动起来,他蹙起了眉,似乎有些迟疑,“老师……”
祁衡的眉目舒展起来,他抬起已皱纹遍布的手,想慈爱的拍一拍燕池羽的肩。
下一秒,他的身体被一把剑贯穿,剑尖从他的前胸直抵过后背,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只是无力的垂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子翼……”
燕池羽没什么犹豫的拔剑而出,祁衡的苍老的身体摔在青石板上,没了气息。奇异的是,他胸口的伤口却没有流出鲜血,那处被剑开辟出的窟窿里团据着一个墨绿色的小点,在祁衡死后,飞快的飞出他的身体,冲向了空中,隐入天幕消失不见。
祁衡的身体渐渐发生了变化,外面那层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皮下却不是白骨,而是木制的骨架。
祁衡的小厮见人迟迟未上马车,便感到奇怪,着急地下来寻人。他在走到燕池羽面前时,却似看不见祁衡倒在地面的身影,见他一人站立于此,却不见自家主人,便向他问道:“燕郎君,不知你可有见到我家大人?”
燕池羽看着祁衡近在咫尺的身体,一时无言。
那小厮见燕池羽不发一言,便认为他并不知此事。他在马车附近找了一会儿,又走进了衙门寻人,一番无果后,竟不再寻找,上了马车只身扬长而去了。
“燕大人还真是狠心,一心要将‘表妹’置于死地,连恩师的朋友也能一剑穿心。啧啧啧,真是个薄情人啊。”
老槐树下走出一个人,他脖挂一串成色透亮的翡翠珠链,面似狐鬼,用羽扇遮住了勾起的唇,对燕池羽啧啧称奇。
燕池羽擦拭着并未沾血,只染了纤尘的剑身,掀起了眼睑看他,杏眼被上翘的上目线压成一个有些锐利的形状,“你的戏很烂。”
“老师从不关心我政务如何。”
菩清源听此一拍脑袋,倒真反思了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下次还得多找几个靠谱的人看看他们的记忆,以免出现这样的失误。”
“把你的戏停了,送他们出去。”
菩清源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忙用羽扇把嘴角遮住,学着那个小厮一样唤他:“燕郎君,哪有人看戏中场叫停的。”
“至于那些人,等我的戏结束了,自然就放他们回去了。”
菩清源支着下巴又想了一下,娓娓说道:“而你的表妹嘛,我一直想要把她送出去呀。”
羽扇点在燕池羽的心头,对面的人笑眯眯道:“是你不让。”
“她很神奇啊,只是个普通人,身上却有很奇特的‘灵’。”
菩清源眼里泛出奇异的光,谈到‘灵’时,眼中的光更加炽热。他不经意又摇起羽扇,轻羽拂面盖住他眼底的渴望:“她自己不知道吧?你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她。”
长剑峥然出鞘,在一剑劈斩到身体时,菩清源化作了一缕青烟,逃离了这个地方。
只留下一句话:“帮别人做决定可不太好。燕郎君,我一向爱乐于助人。”
燕池羽眼睁睁看着那团青雾逃逸在空中,他敛下了眼睑,却未收剑反将手腕一转,剑刃在空中画过一道惊鸿影。
一瞬风云大变。一道惊雷打下,几乎了撕裂大半的天幕,在天地大亮的瞬间后轰然乍响。他抬眼看了下大堂上被映亮一瞬的“明镜高悬”的匾额,提着长剑踏进了官署。
半刻钟后,官署内哀嚎声四起,大门被一双手牢牢关上。
木门合上的一线间,只透出一双侵染秋霜的眼眸。
——
昏暗的牢狱内,燕虞正在撬锁。
她找遍全身都没翻出来一个趁手的工具,暗恨当初为什么要为了走大侠风全身上下一样金银首饰都不带。
她的小花布包里倒是有那么一两件,可惜丢在了赛神仙里,现在估计已经充公了吧。
无可奈何,牢里那张看着便有些年头,已经缺了一只腿的小案几奉献出了它的一颗钉子。
燕虞半立着身子,把耳朵贴上铁杆,双手从铁门的缝隙绕了出去,把长钉插进锁孔捣鼓着。
从监牢上方传来一阵吵嚷声,燕虞专心致志,一心扑在门锁上,并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吵嚷声消失了,周围又出现安静了下来。
在万物一瞬安静的同时,燕虞耳梢响起一声脆响,她惊喜的抬头,睁大的眼瞳里映着一个放大的人影。
“咔哒。”铁锁应声而落。
燕池羽把长剑从牢狱的身体里抽出来,牢狱已经瘫软的身体滑倒在地上。他冷眼看着面前的牢房,此时牢门大开,铜锁不知被什么东西破坏掉了,碎了一地。
原本该在里面的人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他走进牢房,稻草旁的案几因为失去连接,几乎散架了一半;而在它的残骸之间,散落的零件下,压着一支狭长的墨色翎羽。
“呵。”
他捡起那根羽毛,把它揉进了掌心。
——
燕虞看着对面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的对面,穿的一身骚包至极的菩清源悠闲的信手煮茶,他给她递了杯茶,心疼的看着被削的七零八落的羽扇。
菩清源长吁短叹:“唉,燕姑娘。你若不愿走,跟在下说就是了,何必把在下的扇子割成如此模样。”
他一边惋惜的看了半响,一边从善如流的从怀中掏出另一把一样的出来,扇的青丝乱飞。
这样的菩清源,与先前楼中的那个,给她的感觉差距很大。但她几乎是在牢里一见到他,就立马把他认了出来。
两个菩清源,性格和外型几乎没有交汇的地方,唯有一个共同点。
菩清源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
菩清源不顾对面打量的目光,施然呷了口茶,半眯着眼透过氤氲的茶雾看向燕虞,语调轻柔的蛊惑人心:“燕姑娘,我路上说的交易一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把你的‘灵’给我,我帮你变回普通人,完完整整的送出青阳城。”
燕虞也端起茶,茶雾缭绕,被吹来的江风截断,茶凉了半截。
他们现在坐在赛神仙顶楼,这里原先被衙门的人查封。菩清源却只是挥了挥扇,看守的人就全都消失不见,门楼大开,等待着他们的光临。
菩清源领着她上楼,她才知道赛神仙还有一处露台,位于楼顶的另一侧。先前她与另一个“菩清源”在里侧的花厅宴饮,如今又回到赛神仙,换了地方却仍不换人。
菩清源带她回来的路上,向她说了件事。
她的体内,有一种特别的‘灵’。因为它的缘故,她可以杀死魔。
常人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看见魔,却没有杀死魔的能力。而修者因为天然的聚灵能力,可以通过学习术法从而来达到除魔的目的。
修者认为这是馈赠,普通人则多是羡慕而不愿拥有,因为拥有除魔的能力,便意味着一种无形的责任。
若遇大魔,普通人可以逃,可以跑,可以躲于人后明哲保身,但修者不能。因为修者若是不直面魔物,危险便会不加削减的加之在普通人身上。
燕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本不该馈赠给她这样的能力,况且,她知道她就像菩清源说的那样。
她更倾向于漠视他人的痛苦,而非拯救。
或许,她应该答应菩清源,把它还回去。
燕池羽提剑赶到赛神仙时,正见燕虞在高台之上,周身银芒环绕,一点金光自她额心飞出。
天地便唯余灰白二色,只一点金光渲人心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