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
一般的脸皮,根本写不出这种名号。霍大王显然不是一般人,他心理素质好极了。
他甚至没有耐心等“烟先生”分配,直接坐到暮樱身边:“怎么样,恩客今晚可愿点我?”
霍千里长得高,暮樱感受着众女羡慕嫉妒的目光,很入戏地道:“你太活泼了,我不喜欢。刚才那个‘寂月’瞧着不错,一看就是能聊聊诗书说说情怀的。”
“嗳,你年纪轻,不懂得活泼的好。男人话太多了就没时间办正事了。”霍大王看出她累了,将狐裘在她身上一裹,低声严肃道:“还请殿下给个机会,晚上叫在下展示一些活泼的好处。”
暮樱叫一口甜酒呛得死去活来。
“大王你快站回去,别叫人给认出来了。”暮樱推他:“快点呀!”
霍千里丢了个梅干在口中:“用不着,这的规矩我问了,被写了最多号牌的可以自己选伺候的人,我就选你,不用谢了。”
暮樱:“……你人还怪好嘞。”
“说点认真的,你没发现么?”霍千里目光微妙,低声含笑道:“今天混进来的可不止我一个。”
暮樱心虚地道:“这,这怎么能叫‘混进来’呢,烟先生常年在大荆各地搜罗男色,但最后进不进来都是看他们自己愿意。青袖斋可不是强迫人卖身的地方,这些公子若是不愿意,谁也不能把他们拖去……咳。”
霍千里手指点动:“你看‘枯春’。”
“今日大王夺魁,我看大王就行了。”暮樱转移话题道:“一会儿把你这身衣裳带好,回家多穿给我瞧瞧。”
霍千里:“‘枯春’好像是我哥。”
暮樱:“……”
霍千里:“我就一个大哥,栾提希。昨日他将我劫到一个民房中,我走时着急出来寻你便没管他——怎么他一夜之间就混到要卖身的程度了?”
很显然,今天没人看上“枯春”,他穿了一身毫无新意的深绿色袍子,走起路还略微有点跛脚,木质面具更盖住了整张脸,要不是身材还不错,简直像进来滥竽充数的。
“枯春”没被选上,也不生气,自己在台子后面露出个背影吃吃喝喝。他忽然站起来往这边瞧了一眼,暮樱寒毛倒竖——
“枯春”:“他们那个点心我这怎么没有?”
暮樱:“……”
行,你们兄弟俩高兴就行。
“神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在这?为了隐藏?怕你我对他下手复仇?”霍千里丢了颗渍梅在口中,摇头道:“不对,他在这,多半不是自愿的。”
当然不是自愿的。
暮樱给侍者递了个眼色,不一会儿舞乐上来,舞者大袖翻飞间,对面的“枯春”便换了张更大的面具,这下彻底看不出容貌了。
暮樱:“你一时看错也是有的。”
“不可能。”霍千里笃定道:“我从小挨他的打,他那双手长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回来打他一顿,把人逮起来。”
暮樱:“真的不用了……”
她话音未落,外头突然响起三声鼓响,靡靡的乐声停了,所有公子起身向外侍立。只有霍千里大模大样地坐在暮樱身后,他一条长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手搭在曲着的那条腿上,好整以暇道:“老鸨要来了?”
“驸马说得没错!”慕容漪两眼放光,将坐席往前挪了挪:“是烟先生要来了!这可是他第一次露面呢!”
驸马被“驸马”二字取悦,往外扫了一眼。但见烟波之上,一人身着白衣踏水而来。那人手中按着一只青色玉笛,脸上扣着同色同质的面具,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
真正是仙姿飘渺,玉骨天成,就连暮樱这个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都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
“完了殿下,我春心动了。”慕容漪两眼发直:“回去我就和裴家退婚,属下这辈子非烟先生不娶了!”
在场的女子反应都差不多,“烟先生”却停在水楼外不动了。他一撩衣襟在水台外坐下,远远看去就像坐在水面上一样。
“烟先生”微笑道:“今日青袖斋有贵客来临,我便为诸公添一道彩头。我出一句诗,只出前半段,正确答案已经写好了,就在楼顶瓦片下压着——倘若哪位客人答得出,便可将今日随侍的公子领回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侍从恭敬地给每张案几上摆好笔墨,众女客摩拳擦掌,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慕容漪高声笑道:“烟先生!若是有许多人答上了,那又算谁的?”
烟先生似乎知道有此一问:“自然是最先答出的人。”
慕容漪又道:“可我还没选人陪我呢!若我答出来了,这园子里我要谁都行?要你成不成?”
满场都充满了快活的笑声,烟先生竟然也一本正经地答了:“姑娘垂爱,我自无不允,能不能将我带走就看你本事了。”
大家都高兴起来。
烟先生:“未被选上的公子也可参与,若答出来了,可以自赎。”
暮樱手一抖,手中的小银勺掉了下去,被霍千里一把捞住。霍大王同她耳语道:“紧张什么?反正你答不答得出,我都跟你走。”
暮樱:“驸马不跟我走,难道还想留在这接客?”
霍千里就笑,也跟着听烟先生说诗的开头,暮樱的目光却与众人背道而驰——她扫过今日所有在场的公子,心中震动。
烟先生改名换姓在这里做了十数年,这是他第一次抛出“彩头”——也就是说,他终于找到了他一直想找的人,而这个人今天就在场!
“山之高,月出小。”烟先生的嗓音有种凌然世外的孤绝:“月之小,何皎皎。”
这就是诗的开头。
不是什么高深的词句,更没有人听说过。它听起来更像一首带了点凄凉味的闺中小调,可被烟先生寂寂的嗓音念出来,又带了点说不出的清朗与悲伤。
慕容漪咬笔头,戳了戳暮樱的后背:“殿下你听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难道是最近的什么才子写的?齐寒枝能知道吗?”
霍千里敏锐道:“这里头怎么还有齐寒枝的事?”
“大王就别吃这种没谱的飞醋了。”暮樱观察着众公子的反应,无奈道:“齐大家无辜的很。”
霍千里:“谁说我吃醋?大王大度得很。”
暮樱嗤之以鼻。
“难道不是?”霍千里靠近些许,身上那种浅淡的白龙皮香气似有还无地将她笼住:“你开了这男风场子,大王又说什么了?”
暮樱手一僵。
不错,这青袖斋背后的东家,就是她。
慕容漪大惊失色:“属下可什么都没跟驸马说!”
“第一,这园子归前朝王族所有,要弄到地皮本就十分不易。”霍千里:“第二,这些个男美人要么有才情,要么长得好,未必都是自愿进来的。且这些人家乡各异,显然是从三十三州筛选而来。”
暮樱:“大王,你听我解……”
“若非我家娘子偌大权柄,谁能做得到?”霍千里漠然道:“怪不得只想同我做三个月夫妻,原来存了这么多‘储备粮’。”
暮樱心虚地扯他袖子:“大王,平日园子里的事都是烟先生在办,我一个指头都没沾过——平时也就是约人来这边谈事,真的,不信你挨个去问,这些公子都不认识我!”
霍千里抽回袖子。
“真的,”暮樱又去拉他:“你是我来这点的第一个。”
虽然这第一个也不是她“点”的,是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
霍千里被哄回来点,指着对面搓纸球玩的栾提希:“那他怎么在这,暮樱,你还想左拥右抱来对兄弟?你很有情趣啊你!”
暮樱心累地道:“大王,那是我姐夫,咱们好好的正头夫妻,能不能别老在伦理里打转?”
近一刻钟过去,栾提希的纸球已经搓得似模似样了,在场却仍然没有任何人给出烟先生想要的答案。暮樱看到殷先生起身时有些踉跄,不免有些心疼——
当年烟先生之所以投入到她门下,就是为了借她的势,找一个人。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那个少年。
坚持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可在这种痛苦中,烟先生已经踽踽独行了将近十年。
暮樱有些不忍,着人去吩咐散席,还不等她把命令完整地说出来,整个后脑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她耳边的嗡鸣越来越大,直至终于听不见了——
她手指在虚空中无力地蜷了蜷,而后被霍千里有力的手掌一把握住。她有些无助的目光装进霍千里眼睛里,他立即回以肯定的回应,打手语道:“你的力量要来了,这次疼得厉害?”
暮樱竟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了手语,剧痛之下也顾不上问,只同样打手势道:“进宫前我喝了止疼的麻药,快过劲了,请带我回家。”
霍千里立刻起身,烟先生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给所有待客的公子们送信,让他们带女客们去园子里赏玩。整座水楼很快便空了,慕容漪跪在暮樱身边正色道:“殿下肩伤复发了?我立刻安排车驾送您和大王回府。”
霍千里明白了。
暮樱听不见的事情除了那个跟在她身边的侍婢惊鹊,连慕容漪这种跟了许多年的属下都不知道——果然,他家樱樱嘴上不承认,心里自己这个相公终究还是不同的。
暮樱读着她的唇语,疼得缓缓吸气:“有驸马在就够了。你去把宫里给我严密地盯起来,母后每日做了什么,陛下每日又见了谁,见了多久,每日向我回报。”
“还有!”慕容漪正要起身,暮樱一把抓住她:“看紧栾提希,看看这几天……有没有人会来找他。”
慕容漪知道轻重,立即领命退下:“殿下放心,不过后日我未必能去您那——您也知道,裴大进京了,我总得去应个场子。”
暮樱半倚在霍千里怀里,神情有些怪异:“裴尔庸裴大公子,你真的见过?”
“怎么没见过?平平无奇一个丑男罢了。”慕容漪嫌弃道:“成天还病怏怏的,上了床说不定都得我主动,真不知道家里看上他哪里好!”
慕容漪前脚退下,烟先生后脚便进了水楼,他一把掀了面具,先得了霍千里的首肯,而后纤长的手指按上暮樱的脉搏。
轩眉,玉面,血色浅浅的薄唇。一缕鬓发随着把脉的动作落在高挺的鼻梁上,仙气缥缈得简直不像凡人。
“殿下这脉象总体平和,修养几日便好了,只是有些怪。”烟先生蹙起好看的眉目,略感不解:“为什么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的脉搏在?听起来也不像怀胎……”
暮樱握着霍千里的手一紧,另一个脉搏的主人立即道:“不妨事。你医术倒是不错,回头也教教我帐下军医——这位老鸨……不是,这位先生叫什么名?”
神医先生,青袖斋的老鸨,勾唇一笑:“在下裴尔庸,乃殿下门客,见过大王。”
慕容漪:“没毛病,甭管什么男人,变成未婚夫以后立即变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摄政(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