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樱抬头看去,看见霍千里身着暗紫王袍,其上银纹隐隐,天生便有些蜷曲的头发用玉冠束在头顶,伞沿一抬,光线找过他立体的轮廓,只一眼便将满京城的儿郎都比下去了。
她总算回了神,抓着他衣领站好:“大王怎么来了?”
“接你。”霍千里也不理会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疼不疼?我背你回去?”
暮樱小声骂道:“谁要你接?”
霍千里握紧她手,扬眉道:“我偏要接,长公主大人要是不高兴,回去打我板子也成——不过么,打一板子咱俩都疼,您可得想好喽。”
暮樱想呸他,却一开口就先有点委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平时挺能忍的,到了霍千里面前就总是耐不住想哭一哭。
“背就不要了,颠得难受。”
“行,那我牵你回去。”
雨水更大了,可伞下干燥,他身上又如此暖和,暮樱没出息地发现自己安心了不少。
他的王袍有些潮湿,显然不是刚从室内出来,应该是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或许霍大王和阿庑一样,今天是怕她受欺负,所以才来的。
暮樱蹭蹭他脖子,小小声道:“官人真好。”
男人僵了一下,而后可疑地红了耳朵:“油嘴滑舌。”
“大王以后都来接我,好不好?”暮樱吸吸鼻子:“至少这三个月,来接我下朝行不行?”
霍千里扬眉:“怎么又要上朝?”
暮樱便将封镇国长公主的事提了一遍。
霍千里深沉道:“好吧,既要早起,那以后后半夜就不折腾你了。”
暮樱:“……”
暮樱:“你们男人脑子里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霍千里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他牵着暮樱,用大黑伞隔绝了别人的目光:“暮樱,他们都说昨天你为了救我,发了好大的疯,快把整座长安都掀过来了,是不是真的?”
暮樱细嫩的手心一蜷,又被他强行展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地钻入她白嫩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
暮樱耳根发热:“你怎么不怀疑我?我知道,送信叫你去戏楼的是我宝月殿的人。”
霍千里漫不经心:“哦,是你要杀我吗?”
暮樱:“我说不是你就信?”
“信。”太极宫的门槛太高,暮樱迈步会扯到伤口,霍千里干脆将她抱了过去,待过了门槛,又牵着她好好地走:“媳妇说话,没什么可不信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暮樱心中微动,哼声道:“大王少自作多情了,我那是为了救自己。”
霍千里不依不饶:“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你官人做菜好吃?这么贤惠的官人可不好找了。”
暮樱要反驳,却猛然想起昨晚意识到霍千里出事的那一刻,早在她尚未理清霍千里重要性之前,那些疯狂的救援命令就已经发出去了。
霍千里看他小夫人的脖颈开始发红,眉头却皱着,就知道不能再逼她——点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就让她自己慢慢想。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自己做个十全十美的好官人,不愁勾不上她。再说他私下都打听过了,暮樱年少时就喜欢自己这样英武的,脸在江山在,大王就算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美色呢。
“饿不饿?”上了銮车,霍千里看暮樱状态还可以,从茶杯下抽出个烫金的帖子:“早上你出了家门,你那个叫慕容漪的门客便留了张帖子,我没打开。”
暮樱动如脱兔地抽走那张帖,十分可疑地坐在了屁|股下面:“没事,不去。”
霍千里微微眯眼。
暮樱正人君子般道:“慕容漪向来没规矩,咱们回家吃饭就行了——大王给我下小馄饨吧?”
霍千里:“到底是什么帖?你没去过?”
暮樱觉得那东西简直有点烫屁|股。
芙蓉庚金帖,在京城是千金难换的物件,京都的名媛贵女对外都说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背地里能为这一张帖扯断头花。
只因此帖由“烟先生”的青袖斋发放,青袖斋名字俊雅,地方也秀气,乃是京城南边的一处山水园林。此地每三个月只开放一次,只请非富即贵知情知趣的女客前去,届时“烟先生”会将他仔细教养的百来位上等男色散在林中,众女客便能自行欣赏。
“我身份尊贵,母亲管我也严。”暮樱人模人样道:“这种地方连听都没听过。”
霍千里:“慕容漪的原话是:左右大王公务忙未必回来,殿下不如一同去乐一乐,还是老地方等你。”
暮樱:“……”
最近身边的“叛徒”是不是太多了点。
“大王只是想知道,什么事是大王不在家正好可以办的。”他尾音上扬,拍拍车壁让马车出发:“殿下给解释一下?”
暮樱一哽,强梗着脖子道:“说没去过就没去过!”
霍千里半掀车帘,对暮樱用惯了的车夫压低声音道:“殿下说了,去老地方。”
车夫:“得嘞您呐!”
暮樱:“……”
“大王确定要去?”暮樱主动坐到他旁边,扯着袖子扽了扽:“别了吧,真的,你会后悔的。”
霍千里冷笑道:“你官人还没干过什么后悔的事。”
“好吧。”暮樱怜悯地看着他:“那不能穿这身——王伯,去成衣店!”
半个时辰后,霍千里换上了一件深蓝色中衣,外罩一件白狐裘,束发的玉冠换成了青簪,天生便有些蜷曲的发在耳边落出指头长的一缕,从屋里换上出来的时候,看得暮樱直发愣。
当年人贩子想卖他做小倌,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那就走吧。”暮樱选了把小金扇塞在他手中,想了想,还是给换了一把古朴的长刀。她终于满意了,连肩胛上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不错,这下当不至于给我丢脸了。”
霍千里终于察觉了事情的不对,等到来到那处园林前,暮樱顶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敲门三下,吟了一首叽叽歪歪的小诗的时候,霍大王终于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这他娘是个男风窑子啊!
成婚没几日,她带自己这个正房相公来逛窑子算怎么回事,自己强行求着来又算怎么回事?!
但来都来了,现在走也已经来不及。此地的“客席”只有女客能进,霍千里这个“良家妇女”不便一同入席。
暮樱拉他衣领,霍大王黑着脸低头听她说道:“一会儿大王戴张面具,也去林子里逛逛。若有不开眼的来拉扯你,你就说……”
霍千里微微眯眼。
“就说你有主了。”暮樱将进门时管家发给自己的蓝色木牌挂在他腰上:“说你今天晚上,要陪蓝牌子的客人。”
倘或此时此地是陶星天在这,定是红着脸无论如何也不肯;若是贺时也在此,定会板着脸斥责她胡闹。霍大王则别具一格——
他高高兴兴地把牌子带上,兴冲冲道:“你等着,今天大王给你争个花魁回来。”
暮樱无言以对,只能鼓掌叫好,两人进了“青袖斋”,各自分开,没有家里那位在旁边看着,暮樱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青袖斋本是前朝王爷的别院,小桥流水,假山翠石,亭台楼阁遍布其间。最中央是一处建在内湖上的二层水凉台,稍后众公子便会在那里为客人表演。如今那里已掌了灯,最高处似有白衣公子在抚琴。
园里处处是点着暖光的地灯,每走几步都是新景色,各种风情的佳人便在景色中候着。暮樱挑了只半边的银面具扣在脸上,同侍者往园子中心走去。
“我的好主子,怎么这时候才来?”慕容漪忽然从假山后扑出来,大笑着道:“今天该到的都到了,只等你在给我撑场面坐镇呢!”
暮樱没奈何:“你都是同裴家定亲的人了,什么时候能稳重些?”
慕容家乃是大荆的一等世家,慕容漪作为长房嫡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和清河裴氏的大公子许了婚。只不过裴大公子的身体不大好,需常年调养,他们的婚事才一拖再拖。
“裴尔庸那狗东西,听说长得又丑又古板,快别提他。”慕容漪:“我若跟着殿下混得好,那便不用嫁人了。听说今日‘烟先生’也会来,您不露面,我们哪能有眼福呢?”
她随在暮樱身后,周遭已经来了的贵女便都知道是谁来了,各个闭紧了嘴巴毕恭毕敬站着。沿路所有仆从躬身行礼,大多数“公子”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只有个别胆大的,敢递个张扬的眼色过来。
暮樱身上疼,走不大动,径直去了最中心的“青烟楼”,来的女客们知道暮樱在此,也都不敢太过放肆,纷纷到楼中落座。
不一会儿乐声渐起,环肥燕瘦的公子们逐一走了上来。“烟先生”的眼光非常多元,斯文俊秀者有之,天真可爱者有之,阳光开朗者有之,高冷仙气者有之。
每个公子身上都带着一张木牌,上书“流云”、“碎月”、“金刀”、“枯春”等字样,女客们若看中那个,便可记下相应的文字,交到后面由“烟先生”分配。
暮樱拎着小银勺挖杏仁豆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直到听见周边众女的议论声突然静了,她莫名奇妙抬头去看,呼吸登时为之一滞。
是霍千里来了。
他带着同质的流银面具,踏着满地波光大步而来,白狐裘仿佛裹挟了塞外萧肃的寒风,青玉簪却又别上一枝江南的温润。胡与汉的双重气质在他身上奇妙地交融,使得他既似浑身血煞的武将,又像枕边梦里的温柔乡。
众女立即提笔。
这些个也都是男色中的老饕常客了,见了她家大王,倒好像一个个都活成了回春少女,脸红心跳偷瞟那是一个不落。可能是因为没见过这种款式,也可能是因为霍千里露出来的半张脸确实风流无匹,勾人心肠。
暮樱有些不高兴,心想今天到底做什么要答应带他来?
当场便有女子出声询问:“这位公子是何时来的?身价几何?”
几何?
暮樱心说这事我知道。
他值南境五个郡。
只要给出五郡,另配秘库钥匙四把,便可将三个月试用大王领回家。
慕容漪认出了这是谁,先是害怕,而后震惊。她瞠目结舌,摇头鼓掌:“殿下,您二位可真会玩,一会儿要给您找个大包间吗?”
暮樱顿觉腰疼,反击道:“你不是要看‘烟先生’?盯着本宫驸马作甚?”
慕容漪立刻很伤眼地伏在案上,暮樱虽嫌霍千里骚气,但也不好叫他落在旁人手里,提笔便要写牌号。青袖斋的下人们伺候着给她研磨,暮樱抬头要抄号,一看却愣了。
霍千里的蓝牌上,不知什么时候写了两个狷狂无比的大字——
‘樱樱''
陈浮浪:大王,骚还是你骚(拱手)
大王骄傲.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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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摄政(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