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看一眼霍千里?
驸马是能给人随便看的吗?
暮樱:“慕容漪,昨日用你办的正事一句不交代,今天却来这里说本宫的私事?”
慕容漪一愣,随即跪下笑嘻嘻道:“属下失言,殿下别怪罪。栾提希确实来了,就住在永昌坊肥水巷。韩和通韩大人已经派人盯梢,如今随时可拿。”
“拿?人家到底是匈奴单于,总要好好接待才是。”暮樱想了想:“他不大丑吧。”
慕容漪:“属下瞧过,还成,挺秀气的。”
“那就送老地方。”暮樱喝了口热茶:“母亲是何时进的京?”
“详细日子查不出。”慕容漪讪讪的:“大概一个月前吧。”
一个月前正是联军围城的时候,那时候城中有许多百姓逃窜进出,怪不得一时没有发现。
大意了。
只怕栾提希也是走母亲的路子入城,秦太后信不过自己,所以在杀霍千里这件事上,她找了一个绝对的利益共同体,那就是被霍千里压制得永无翻身之日的栾提希。
更何况认真说起来,栾提希还是自己的姐夫,是母亲的女婿呢。
慕容漪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瞧着暮樱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又开始碎嘴:
“殿下放心,那匈奴单于身边没有女子的踪迹,大殿下应当并不知道此事。话说这次宫宴您打算怎么办?伤成这样是不是不用去了?”
这番话听在暮樱耳朵里,成了:“……你姐没掺和刺杀的事……吧啦吧啦……这次宫宴吧啦吧啦……”
“宫宴?”暮樱迷茫道:“什么宫宴?”
贺凌霜赶在慕容漪之前开口解释道:“太后回宫自然要行宴庆祝,您和大王如今是新婚夫妻,需得同去。”
这是妥妥的鸿门宴,傻子才去。
“这事必须推了。”暮樱蹙眉:“惊鹊备车,我进宫一趟。”
惊鹊在外面道:“正好宫里来人了,说太后请殿下进宫叙话!”
暮樱手一抖,刚刚拱起来的胆子又散了。她从小就怕母亲,昨天悲愤到极点才敢稍微硬气两句,现在秦太后主动要召见,她反而不敢了。
苞单也隔着门道:“大王说了,殿下凡事都自己做主,想见谁就见,不想见谁也可以不见——包括太后和陛下。”
惊鹊怒道:“你这家伙什么意思呀!显得我像坏人似得!咱们不都是在这传话吗!”
苞单:“惊惊惊鹊姑娘不要生气!我我我我只是传达大王……”
惊鹊:“磕巴!不许你说话!”
苞单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霍千里虽然提了要给她挡着,暮樱却不还是不敢放心地接受这份庇护——因为她不知道霍千里图什么。进宫的銮车马上要抵达太极宫了,暮樱忽然叫了停。
惊鹊高兴道:“殿下是不是不想去了?您伤还没好,本来就该养着,那咱们……”
“换顶软轿。”暮樱咬牙忍疼,扶着惊鹊走下来:“母亲既然回来,坐銮车就僭越了。”
她肩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好了,却依然寸步难行,不过暮樱小时候忍疼忍惯了,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进宫的时候,她本想像以前做二殿下的时候一样走侧门进去,不料太极宫的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秦太后身边的赵公公恭敬地候着:“殿下有伤,娘娘特地吩咐了叫慢些走;若疼得厉害,那就坐轿进去也无妨。”
暮樱略感愕然,含笑道:“不必。”
惊鹊瞠目结舌,心道太后今天怎么转了性?她家殿下从小就像个后娘养的,昨日又闹了那么一出,今天怎么还破天荒地关怀上了?
难道是殿下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总算把太后的良心唤醒了?
暮樱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惊鹊低下头去。进宫这一路纵然暮樱有心要恭敬地快走,却实在有心无力,没走几步便疼得冷汗涔涔,只能原地歇息。
她眼前一阵一阵地窜着绿花,耳朵里却还能听见宫人和出宫大臣们的轻声议论:
“那不是殿下么?昨天都……今天怎么还走着进来?”
“太后回銮,这宫里便不是殿下做主了,不恭敬些能行么。”
“既然是做过主的人了,还能服太后管吗?甭管二殿下当时用的是什么手段,好歹也是保过长安城两次的人了啊……”
赵公公微笑道:“殿下歇得怎么样了?”
暮樱提起一口气笑了笑,示意歇好了,之后这一路再没停过一次。待进了乾安宫,秦太后竟没有拿乔,果真在上座等着,旁边坐着昏昏欲睡的阿庑。
暮樱进来时,秦太后正在检查阿庑的课业,不满地轻声训斥了几句,轻轻打了个手板。
阿庑扁着嘴,一见暮樱进来,一双眼小狗似地亮起来:“阿姊怎么才来!”
暮樱当即跪下:“儿臣见过母后,见过陛下。”
跑到一半的阿庑愣了,抱着她的胳膊使劲往上提:“阿姊做什么要跪?”
暮樱垂眸道:“陛下是君,暮樱为臣,从前时期特殊也便罢了,今后还是要跪的。”
天气阴得厉害,乾安宫里也似风起云涌。
秦太后的声音淡淡的:“阿庑去同太傅习字,我有几句话同你姊姊说。”
阿庑小小的身躯挡在暮樱身前:“母亲又要欺负姊姊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他是小孩,却也是皇帝,他坚持挡在暮樱前面便没人敢拦:“母亲又要让阿姊哭吗?”
阿庑太小了,他其实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母女之间的“欺负”。他只知道暮樱每次单独同母亲见面,出来时还好好地,晚上却一定会躲起来自己哭。
秦太后道:“带他下去。”
暮樱神色总算有些缓和,她安抚地摸了摸阿庑的小肥腰,他才不情不愿地跟随赵公公去了后面。他一走,乾安宫的空气仿佛再次冷寂下来,暮樱听见秦太后挥退所有下人,漫步到她身前。
入目是一双绣着玉兰花的攒珠睡鞋,而后是轻轻摇曳着的,同色系的裙角。暮樱跪着,默默挺直了脊背,却将头压得更低:
“母亲,儿臣辅政近半年,账目出入,官吏调遣,一并都遵循母亲定下的旧例。有些不为外人看的收记,昨夜也都遣人送进宫里,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您随时遣和荣姑姑来问,儿都能一一作答。”
她等了半天,头顶上那人仍无回应,只好硬着头皮答道:“霍千里封王一事,事急从权,儿臣未曾同母后商量;至于为什么嫁给他……”
暮樱本来是想做检讨的。
可是细想起来,却竟然一时没有想起嫁给霍千里有什么不好。长得好,又会带兵,从这几天上朝堂的表现看也是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他这人的情绪还非常稳定,又肯给家里娘子兜底,说出大天去也是个好官人。
是了,他一个大王,竟然连大勺都端得很有架势。
暮樱平淡地道:“嫁谁都是嫁,嫁给霍千里,能给阿庑铺条比较平坦的路。母亲放心,他想要的南境五郡我从来没想给他,此事儿心中有计较……”
“阿樱。”秦太后将手掌轻柔地放在她脸侧,温声打断了她的话:“昨天让人行刺,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对,是不是很疼?”
暮樱倏忽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昨天是本宫一时情急,说了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秦太后半蹲下来摸着她脸颊:“这半年来你辛苦了。”
暮樱木雕泥塑般跪着,像一只被打怕了的猫,被温柔抚摸时也只僵着不敢动。
她在自己心里冷漠地说,这是因为秦慕朝知道,自己和阿庑之间的两心蛊解了,她没什么可以用来牵制自己的,所以才临时抱佛脚,打算做个“好母亲”。
可她坚持到现在,长安两次溃败,被逼到祭天台走投无路的时候,被迫将父亲的尸身以虫蛊驱赶去镇压世家的时候——
她都没能明白自己为何坚持,她都没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这么简单,只要一句话,只要她的母亲能说一句辛苦了,只要她能点点头给一个简单的认可。
秦太后:“疼吗?”
“疼。”暮樱眼泪断线珍珠般跌落出来,哽咽道:“阿樱很疼。”
秦太后拉着她坐到小榻上,默默地陪了她一会儿,忽然赵公公传信来说了几句话,暮樱隐约听见了‘摄政王’三个字。
秦太后缓声道:“蛮王虽不是个理想的驸马人选,不过我看他待你倒是真心。”
暮樱从小到大从没有听过她这么温柔地同自己说话,尽管知道母亲必有目的,却依然很珍惜:“大王是个……”她不由得笑了笑:“很有意思的人。”
她说完就知道错了——秦太后布局数月,一心想置霍千里于死地,她这话明显向着他,母亲不会高兴。
暮樱不想打破这种氛围,赶紧道:“母亲回宫,朝政之事我便不再插手,只是我与霍大王已经约定过,这婚姻……”
“阿樱,我没有反对的意思。”秦太后再一次打断了她:“人活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拿来做交易,唯有婚姻不行。你父亲就是这样,他做太子的时候,为了前程娶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怎么高兴过。”
暮樱愕然:“什么?”
“难道你以为你父亲一生只娶一个妻子,是为了我吗?”秦太后听见外面落雨了,平静地说道:“当年他想娶的是我妹妹,不过她是庶女,娶了也没法助他登基,于是就换成了我。阿樱啊。”
秦太后望向宫门外的雨幕,轻声问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过完了很好的一生吗?”
她说这话时,看起来也像天地间飘飞的一缕雨丝了。
“你既然看中了姓霍的,便同他好好过日子,”秦太后携起她的手:“我从前确实待你严厉些,但我是你母亲,我也希望你过好日子,我希望你……至少不要过我这样的日子。”
暮樱任由她抚摸,连话也不能说,像是要调动全部感官来记住这个她作为女儿从未拥有过的时刻。赵公公突然进来了,说内阁有两件紧急事请太后拿主意——
秦太后:“对了,阿樱。本宫听说你同那霍千里很有缘分……甚至能对他言灵?”
宫外一丝细雨被疾风吹起,打在暮樱脖颈上,这小小的寒凉让她一下醒了过来。
母亲的温和就像一场幻梦,直到说道言灵二字,她终于明白了。
“都是下人说着玩的,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暮樱起身请辞,依旧做出感动的神色:“母亲既有公务,儿就先退下了。”
秦太后笑着说好,亲自送她出去:“半月后的宫宴你务必来,同摄政王一同出席便可。”
暮樱抬起清亮的眼。
“你放心,”秦太后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绝不在这场宴上摆什么是非——怎么,霍千里拐走了我女儿,还不当给我这个岳母大人敬杯茶吗?”
暮樱破涕为笑,秦太后拍拍她肩膀,轻声笑骂道:“傻孩子。”
暮樱擦着眼泪,秦太后又道:“我既然回来,你辅政的名头便只能去了。不过你放心,你仍然是镇国长公主,是我大荆的正一品官员,可养三百府兵,与摄政王平起平坐——我的女儿,也不好在家里让他欺负了不是?”
暮樱说好。
她迈出乾安宫的门,示意赵公公不用送了,宫门里的热气散了,外头大雨瓢泼,肩胛上的伤口依旧泛着入骨的疼痛。
雨很大,乾安宫里却仍然没有一顶轿子在宫门外等着她。
失踪了两天的鸣蝉突然出现在廊下,她手里撑着一把纸伞,恭敬地道:“奴婢送殿下出宫。”
空中雷鸣闪过,暮樱看着她:“鸣蝉,你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
“回殿下的话,”鸣蝉半边衣裙被雨水浸染:“已经七年了。”
七年,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七年?
昨晚那东瀛刺客装作鸣蝉的样子上车行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哀恸地想,鸣蝉一定是没了;可下一个瞬间她就反应过来——
自己临时起意去找齐寒枝,也只有身边的人知道。东瀛刺客做人皮面具也需时间,他们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的?
就算身边有内鬼,谁又能这么及时地出去给母亲报信?
甚或今天,母亲又是怎么知道言灵之事的?
“鸣蝉,你在我身边七年了,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是母亲的人。”暮樱脸上已无表情,唇边却带了点讥讽的味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蠢?随便跟我说两句好话,我就会感恩戴德,感激无尽?”
鸣蝉回以同样的冷漠,袖中的手却攥得死紧:“奴送殿下出宫。”
“我认得路,也可以自己打伞。”暮樱拿过她手中的伞,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笑了:“鸣蝉,你就留在宫中,不要同我回去了。你已经暴露,在母亲心中变成了废棋,留在我身边只能死得更快——不如在这边求一条生路。”
鸣蝉将嘴唇咬出了血,固执地重复道:“奴送殿下。”
“我同霍千里只是表面夫妻,已约定好了三个月后就要和离。这件事除我二人外无人知道,倘若母亲逼你去死,你便把这消息拿出来保命。”
暮樱在鸣蝉逐渐氤氲的目光中,十分啰嗦地嘱咐道:
“至于韩大统领,他对你始终有意,这些年来找我说过几次想要讨你,我都不肯,毕竟聘则为妻奔为妾,要想同他好好过,便不好这么不清不楚地入门——我给你和惊鹊每人在禄万钱庄都存了一个户头当做嫁妆,口令是你的生日,回头你取出来,去跟韩和通好好谈谈。”
“我走了。”暮樱客气地同她点头微笑:“谢谢你的伞。”
雨越发大了,鸣蝉在雨中对着暮樱的背影叩头。暮樱自己撑着伞走在雨幕里,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母亲今天一反常态,为的是什么?
不过是她暮樱掌政已达半年,手里有了一部分世家联军,又攥着贺家的秘库钥匙——连守两次城池,在民间声望也盛。太后手里虽仍有强大的世家力量,可她根本不能习惯自己这个突然变强的女儿。
所以她觉得,给自己一点从没得到过的“母爱”,她就会乖乖地把所有东西交出来。
还有鸣蝉,她在自己身边七年,母亲一回来,她就能帮着别人往自己肩上扎上两刀。
可笑。
想她暮樱,真是可笑。
这辈子尽心尽力,到头来却仍然是个邪祟怪物;半生战战兢兢,可这世上的寒凉风雨路,终究要她一个人去走。
暮樱疼得厉害,脚下虚浮,一不留神就要摔倒——
一只干燥炙热的手突然握住她手腕,猛然将她整个人都带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霍千里英俊的面容出现在伞下:“丢了魂似得,想什么呢?”
像一把炽烈的火,瞬间烧尽了乾安宫中的阴冷气。
暮樱脱口道:“想你。”
“油嘴滑舌的小骗子,”霍千里一手将她兜在怀里,另一手撑着把黑色大伞,他一出现,好似连天都晴了几分。他在她头顶笑骂道:“老子早就知道,你就是相中老子这张脸!”
大王对自己的脸很自信——亲妈认证,他自信得很客观(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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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摄政(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