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行负手下楼,他今日着一袭蓝衣,并未有繁杂的金丝花纹,到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严肃。
他站在廊下,目光转向庭前的这课灵树,上边挂满了红丝带,因着下雨的缘故湿嗒嗒的粘在树叶上。他脑海中又浮现那年小姑娘极力踮起脚尖够起手的模样,只为了把红丝带系得高些,到忘了自己衣衫鞋袜尽湿,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不觉好笑,收回目光打算离开,然而一道青色身影从佛堂出来,他恍惚之间迷了眼。
那小女子自顾自走着,措不及防眼底撞进一双眸子,慌得停下了脚步。
高景行这才确信自己没看错,果真是小姑娘。
赵应蕊没想到在这儿能遇着太子殿下,不由得握紧了红丝带,缓步走上前去,“太子殿下金安。”
“戴着帷帽作甚?”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我…防雨…”说完连自己都不信,赵应蕊不禁暗暗吐舌。
高景行也是很不给面子,挑了挑眉,说道:“防雨须得把面庞遮住?”
赵应蕊不做声,低下头去看着他的鞋,他的脚好大啊。
高景行见她没有声响,伸手就要去掀薄纱,赵应蕊还未反应过来,一半小脸就露出在外头,不施粉黛,却格外清新脱俗。
赵应蕊惊呼一声,连忙拍掉高景行的手,薄纱又缓缓落下。
高景行愣了愣,抬手看了看他被拍掉的手,失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谁…谁说你要吃我了……”赵应蕊结巴道。
“那你怕甚?”
“我没怕,”赵应蕊以为他不信,音量又提高了几分,“真的。”
高景行侧身问闻若要伞,向小姑娘示意,“那便摘了,有伞。”
赵应蕊想着这帷帽本也碍事,还不若摘了的好,于是便依他所言摘了下来。
入眼,是一张清丽脸庞,一颗红痣在眼下格外显眼,冲破雾蒙蒙的雨天直入高景行的眼底。他微楞,这才知道,小姑娘还是不化妆的好看。平日里扑着白粉把她眼下那颗红痣遮了个七七八八,到把她脸上最媚的地方给遮住了,他还道小姑娘的眸子已是十分抓人,如今一见这红痣,简直要陷进去不可。
“殿下?”赵应蕊伸手在高景行眼前晃了晃。
高景行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拿起伞柄往小姑娘的头上打去。伞面微斜,都倒向了赵应蕊那儿,他自己的背上反而被雨淋上了。
“殿下能撑到那儿吗?”赵应蕊伸手指了指那棵挂满丝带的树,又扬了扬自己手上的红丝带。
“自然。”
二人到树下,高景行把伞举高,好让小姑娘伸手系丝带。
他看着赵应蕊踮起脚尖,伸着手往一处树枝上去挂丝带。衣袖因动作落下,露出一大截白皙光滑的手臂,两只玉手灵巧地打着结,芊芊手指互相交错,在红丝带的映衬下如雪如玉般白嫩光洁。
赵应蕊系完丝带,便双手合十,低头开始许愿。眼眸闭着,只有如扇般的睫毛轻微扑棱着,红唇紧抿,过了好久复又睁开双眼。
高景行见她眼眶湿润,大抵是忍了许久才没哭出来。
他又想起自己找人打听的时候有提到,她母亲是十月十五亡故的。
十月十五,正是今日。
高景行心中触动,眉间紧蹙,轻启双唇:“想哭就哭吧。”
赵应蕊眼眶泛红,听到此话更是忍不住,一颗泪珠终是夺眶而出,掉在地上,湮没进雨里。她不敢发出声响,只紧紧咬着唇,下唇被她咬的泛白,高景行见她这副隐忍克制的模样,不由心疼,一把抓过她的手臂,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赵应蕊跌进一个温暖的臂膀,不禁用手攀上高景行的手臂,紧紧抓着衣袖。她整张小脸埋进高景行胸膛,积蓄已久的泪水此刻如泄洪般嵌进男人的衣裳。
赵应蕊低声呜咽着,身子忍不住地抖动,高景行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无言安慰着。
这种感受,他又何尝不懂。
二人在树下站立良久,赵应蕊哭累了才从高景行怀里离开,一下便看见他衣襟上有两摊泪渍,顿时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高景行低头看向小姑娘,泪水已是哭花了脸,几根青丝粘在脸上,脸蛋哭的红红的,眼底还带着露珠,若是有旁人在场,定要以为自己在欺负她了。他低笑出声,伸手捋下那几根不听话的青丝,将她撩到小姑娘的耳后,期间无意触碰到了小姑娘冰凉柔软的耳廓,竟不自觉地抖了抖。赵应蕊亦是一蒙,只觉耳朵发烫,好生不自在。
赵应蕊攥紧衣角,不敢去看他,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句“我不会说的”。
“多谢太子殿下。”应该是刚刚哭过的原因,小姑娘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高景行浅笑,说道:“走吧。”
“什么?”赵应蕊抬头,露出疑惑。
“下山。”
赵应蕊一愣,随即跟了上去,乖巧地走在她身边。高景行依旧替她撑着伞,她也似是没察觉,只顾着看脚下的路。
“今日我这衣裳……”
“我洗。”赵应蕊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赶紧先发制人,这样他总不好意思再让自己洗了。
高景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姑娘对着自己闪烁的大眼睛,睫毛上还挂着露珠,嘴角一抿,说道:“这不太好吧。”
“应该的,毕竟是我弄湿的。”小姑娘这话别提多有诚意了。
“如此,就麻烦赵小姐了。”
赵应蕊杏眸微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话,太子殿下还真的要让她洗衣服。
她拧着皱巴巴的小脸,强颜欢笑道:“太子殿下不嫌弃就好。”
这句话简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谁料对方还来了一句“孤原想赵小姐会让府上丫鬟洗,谁料赵小姐竟凡事都亲力亲为,好生佩服。”
赵应蕊听着这明显揶揄自己的话,心里气结,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阿诺在清凉亭等着,左等右等都不见自家小姐出来,刚打算上去找人,谁料脚步一跨出就遇上了一对男女,男的打着伞,大半都罩住了那女子,那女子好像还不领情,气鼓鼓地走着。
那女子…阿诺待他们走近些瞬即目瞪口呆,这不是自家小姐嘛。那男子,是太子殿下!阿诺立马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两人踏入了清凉亭,阿诺连忙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高景行声音冷峻,听着阿诺一个寒颤。
赵应蕊待高景行坐下后才敢坐在石板上,轻轻微微地敲打着腿,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高景行见她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禁好笑,刚才还在自己怀里哭呢,这么会子工夫倒又换了一个人。
“累了?”
“有点。”赵应蕊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他的眼睛,手下动作停止,回道。
现在两人坐下来时她才注意到高景行左半边衣角都蒙上了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一开始袖口上沾的雨,另外倒都是干干爽爽的。
她心里一暖,说话的语气也不觉放软:“殿下累吗?”
高景行见小姑娘讨好的模样,松了松胳膊,说道:“其余倒还好,只是这手臂着实有些酸。”
“我…我哪儿有糕饼,殿下待会拿些走吧。”
“我一向不喜甜食,有劳赵小姐一番心意了。”
“那…那我做些不甜的,改日送给殿下?”赵应蕊这话确实不是乱说,她女红虽不拿手可论厨艺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怎不知赵小姐还会下厨?”高景行不禁有些诧异。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赵应蕊说完话自觉失言,赶忙捂住了嘴,只剩两只眼睛盯着高景行打转。
高景行如星似月的眼眸微闪,笑道:“无妨,那便有劳赵小姐了。”
“殿下不嫌弃就好。”赵应蕊这才放下手,吐了吐舌。
两人又在凉亭坐了片刻才起身,赵应蕊坐进马车后高景行才把伞收回。
“殿下,快上马车罢。”赵应蕊刚一坐下就掀起帘子对外面那人说道,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好不惹人喜爱。
高景行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赵应蕊掀起帘子的手并未放下,目光注视着他上了马车,才缓缓将手放下,唇角还带着笑意。
“小姐,你怎的遇上了太子殿下?”阿诺心里这个疑问简直快爆炸了,上了马车后就赶紧问道。
“我也不知,凑巧吧。”
“太子殿下也来千灵寺?”阿诺点点头,“他为何不去皇家寺院,又或者是万佛寺那样的大寺院,独独看中了连人都不会来的千灵寺?”
“问那么多干嘛,我就觉得千灵寺挺好的。”
阿诺瘪了瘪嘴,目光突然环视着马车内部,看了一圈后又问道:“小姐,你的帷帽呢?”
赵应蕊经她这么一说才忽的想起来自己的帷帽不见了,回忆道:“方才,我好像放在石板上了…”
“那便无事。”
“嗯。”赵应蕊点了点头,并未想找人去取回来,反正帷帽家中多得是,不差那一顶。
阿诺今日与赵应蕊多讲了几句话,发现今天与往常来千灵寺都不同,小姐好像没那么苦闷了。刚来上京的时候,夫人过世没多久,小姐因着路途颠簸又伤心难忍,病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茶饭不思,人都饿脱相了。后来等病好了,自己便每日陪小姐来千灵寺,每次都是在半山腰的清凉亭等着,从没上去过一次。
就这样一连来了三个月,小姐才改成了一年来一回,也就是下元节这一天。每到这一天小姐总说不了太多话,今日倒真真有些不同了,小姐自己许是没感觉,可在阿诺看来倒是清清楚楚。
收藏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