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布拉格古老的屋顶铺展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种被征服后的寂静笼罩着城市。
鲁道夫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橡木桌面,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帝/国吞并捷/克斯/洛伐/克一个多星期,他就在这里待在这处理了一个多星期的琐事——镇压零星抵抗、监控工厂产出、清点重要或不重要的物资。
副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叠新文件放在桌角已摞起的卷宗上。“少校,这是本月第二份药品流通的异常报告,来自查理大桥区的几个药房。”
“嗯。”又是药品。盘尼西林、磺胺、消毒纱布…无聊得让人打瞌睡。他挥了挥手,翻了几页就直接合上,示意副官离开,几乎打算把这叠新纸直接扫进‘已阅’的文件夹。
副官微微鞠躬,转身欲走。
但翻着翻着,翻到某一页中段时,他的注意力突然被拽回来。其实那只是记录着一批基础消毒药品的非常规流出。数量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上面标注的最终目的地是——中/国。
流程本身并无大碍,战/时物资出口虽有严/格控制,但这种民用级别的药品,以私人名义小批量寄送,通常不会引人注目。
但有意思的是,鲁道夫透过这份不起眼报告联想起了另一位‘故人’,那位和他有着几面之缘的中/国姑娘。
他调查过孟瑄禾的背景,她的父母倒是挺心系他们那个祖国的,以前时不时会寄一次规模可观的药品回家乡,还有几次被警告过,1938年后倒是收敛了不少。
现在又开始活跃起来,往一个正与日/本苦战、与德国关系微妙的遥远国度寄送消毒药品?这背后能有什么?几乎可以确定什么也没有。无非是天真的国际主义情怀,或者对故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援。
“副官。”
“是,少校?”副官立刻转身,立正。
“哦准备一下,我要回趟柏林。”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却带上了一丝微妙的、猎食者般的兴致,“这里的事情,暂时由你负责。”
“是,少校。”
但他没有想到,这次碰上的不仅孟瑄禾一个熟人。
赫尔曼双手环胸,忍受着西格德的‘絮叨’。他的申请批准比西格德下来的早些,今天启程回德国。
“嘿赫尔曼,替我向父母问好!”“还有这封信,一定要送到伊芙琳手中。”“还有,替我看看我们亲爱的西莉是不是又长大了,问问她有没有想我…”
“啊好吧,时候不早了。一路顺风。”西格德终于舍得闭上嘴了,“哦对了,记得顺路给父亲买些药。”
“好。”
远在柏林,冯·里斯特一家正热烈的期待着他的归家。
“将军,您今天看起来精神真不错。”伊芙琳今早给西尔维娅上完法语课时,被冯·里斯特夫人邀请着来看望冯·里斯特将军。
“是的,赫尔曼今天回来。确实好多了,谢谢你孩子。”
记忆像窗外不合时宜的雪,冰冷又固执的袭来。冯·里斯特将军望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恍惚间又回到那个圣诞节。
那日,自己坐在壁炉旁的高背椅里,橡木在火焰中噼啪作响。当他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闯入大厅时,握着报纸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
赫尔曼站在他面前,军大衣上还裹挟着十二月凛冽的风雪气息,炉火的光芒在他年轻而疲惫的脸庞上跳跃,甚至没能完全融化他睫毛上凝结的冰霜。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急行。
“父亲,我向您保证。”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又混杂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我以家族的荣誉向您发誓,那晚我和我的队伍在慕尼黑郊外的训练场,进行的是夜间越野和战术演练。我们和那些暴/行,没有任何关系。”
老将军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报纸的铅字上,仿佛那篇关于钢铁产量的报道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沉默在父子之间弥漫,只听得见炉火的声响。他早就从国/防/军情/报处的老同僚那里得到了确凿的消息,知道儿子所言一字不虚。甚至,那份报告就锁在他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
愧疚像一根细针,刺在他心口。这个时代,他们头顶的容克头衔还能闪耀几天?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在洪流前勉力维持体面的旧时代残影罢了。他本不该…本不该对这孩子如此苛刻。
然而,那份刻进骨子里的高傲,让他无法将这份软化和盘托出。他终于放下报纸,目光锐利地扫过儿子身上那套笔挺的、却让他内心无比复杂的黑色制服,最终定格在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此刻正灼灼望着自己的眼睛上。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哼,语气冷硬得像块冰。
“嗯。知道了。”他顿了顿,刻意避开那焦灼的视线,重新拿起报纸,仿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次圣诞节回来,别穿这身衣服。你清楚你父亲不喜欢。”
炉火噼啪作响间,老将军看见儿子眼底烧着的冰蓝色火焰,鲜活明亮,那是冯·里斯特家族世代相传的倔强。现在,镜框里的先祖肖像注视着这簇火焰在他的冷言冷语中被浇的黯淡下去,直至悄无声息。
“是,父亲。”赫尔曼转身离开,大衣下摆划出一个利落却沉重的弧度。
也许,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药店里弥漫着淡淡的苦艾和薄荷还有消毒水的古怪气味。赫尔曼正将一小瓶包装精致的缬草根萃取液递给药剂师打包,低声补充,“再要一些溴化钠粉末,麻烦分开包装,谢谢。”
就在这时,药店的门铃清脆一响,一股冷风卷入。鲁道夫走了进来,皮靴在地板上发出不容忽视的声响。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店内,随即定格在赫尔曼身上,冰冷的脸上瞬间融出一丝熟却令人不适的笑意。
“赫尔曼?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鲁道夫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故作亲切的腔调,他走近柜台,眼神不经意地扫过赫尔曼购买的药品,“给将军买的?”
“是的,一些安神药。”赫尔曼微微颔首,“你知道的,鲁道夫。他最近睡眠不佳。”
“啊…”鲁道夫正要回应什么,药店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目光撞上药店内的两人,孟瑄禾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一闪而过的惊慌,转向药剂师,报出了几样家常药品,“碘酒,还有绷带,谢谢…”
“孟小姐?真是太巧。”鲁道夫求之不得,这还省了他找上她家门的力气。他慢悠悠的踱步过去,一如他故意拉长的语调,语气里的刁难毫不掩饰,“这次又需要多少碘酒和绷带?我记得您家的‘日常消耗’似乎总比普通德国家庭要大那么一点点。”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药店老板低下头假装忙碌。
“不,长官。”孟瑄禾硬着头皮解释,“上次用量有点大,以备不时之需。”
“对这些外国侨/民显示权威,并不能给你带来更多勋章。”赫尔曼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所以鲁道夫,适可而止吧。”
“哼,只是例行询问而已。”沃尔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最终耸了耸肩,但意味深长的目光仍一样在姑娘身上停留了一瞬,“孟小姐,非常时期采购时,最好带上医生的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