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施坦因急切越过被扬的满地的碎纸,步调不似往日沉稳。姑娘已经被汉斯爷爷扶上了木椅,她别过身去,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一道裂口。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她苍白的脸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努力掩去眼中未褪的茫然与委屈。但当军靴踏响的节奏越来越近,当那混合着皮革与雪松气息的熟悉味道笼罩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的伪装不过是徒劳。
“老先生,我是莉娅的同学。我们一起在柏林大学进修过法语。”曼施坦因在距离三步时刹住脚步,刻意摆出疏远的礼貌,“请交给我,我能处理好的。如果必要的话,我先送您回去休息,行吗?”
“谢谢,我就住在附近…好吧,我回家拿一些药给莉娅。”汉斯爷爷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头,这笔直的肩线将衬衫撑的挺阔分明,气场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军人做派,袖口露出的腕表更是贵族军官才配发的款式。
罢了,他颤巍巍的起身,临走前轻轻带上了摇摇欲坠的们。年轻人嘛,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就随他们去吧。
“我应该早点赶到的。”曼施坦因单膝跪地,握上女孩纤细的手腕,“药箱在哪里?我先帮你上药,好吗?我们处理这些时总是更专业一些。”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如果没有那些文件,只会更糟。”孟瑄禾摇摇头,将翻找出来的药箱推至他面前,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我没想到他们有一天真的会派上用场。谢谢。”
“可能会有些疼。”曼施坦因熟练的翻找出碘酒和棉签,冰凉的触感才贴上那道干涸的红,对方微不可察的瑟缩也扯得他的心一阵揪痛,“莉娅,哭是女孩子的权利…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
回应他的掌心被轻掐的酥痒——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这个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依赖与嗔怪。
纱布被男人妥贴的缠上最后一圈,孟瑄禾垂眸看着,像被注入了某种勇气一般,突然倾身搂上男人的脖颈。
男人僵住了,后知后觉的才贴紧了她。
“我没惹麻烦,也没接触犹/太人…”姑娘带着鼻音的声音很轻很轻,闷在他肩头,“真的…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
“我知道,你没惹麻烦…不过狼狈,胡说什么?”曼施坦因轻拍女孩的背,忽然拉下她,执起她的手腕,落下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喉结压着她冰凉的指尖滚出,“你一点也不狼狈。好了,我现在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哦对了莉娅,上次叔叔送给我父亲的用来安神的中药,还有一些吗?”
“有的。”孟瑄禾点头,并不多问,“那个储物柜里第三个架子就是,你看着要吧。”
“谢谢,莉娅。”曼施坦因感激她的信任。冯·里斯特将军实在是个很高傲的人,越少人知道当然就越好了。
曼施坦因揣了两包酸枣仁和茯苓在衬衫衣袋里,利落的帮女孩打扫起卫生。
“天哪莉娅,曼斯…这是怎么了?”这时,一记重响‘砰’的砸在餐厅门口,两人循声看去,逆光中只能看到孟父镇定但仍略显苍白的脸色,他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
“爸爸…”“孟叔叔…”
“爸爸…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孟瑄禾故作轻松,普鲁士蓝斜纹纸已经染上了暗红色的xue迹,被她及时的收进了档案袋,“曼斯已经帮我包扎过了,多亏了去年他给的那些证明文件。”
“谢谢你,孩子。”孟父拍拍他的肩,纯粹的诚恳让曼施坦因“喝杯茶吗?”
“太感谢您了。”
日头渐盛,曼施坦因起身告辞了,他最后看了眼孟瑄禾,“莉娅,如果…如果你们有离开德国的打算,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爸爸…”孟瑄禾道谢完,和父亲一起沉默目送着男人高大身影隐没入人潮。
“我和你唐叔叔他们在商量了。”孟父摸摸女儿的头,扯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到最后近乎耳语,“曼斯提醒的对,不过还是别麻烦他…德国人嗯…还是有一个太极端的元/首。”
去年吞并奥地利和苏台德,还有今年整个斯洛伐克和中欧,再到波/兰、法/国和苏/联…以一己之力领着整个德国单挑世界的的疯子,何止极端?
再有一月多,等陆军的虎式坦/克碾过边界线,等空军斯/图/卡的尖啸撕裂长空,梅/塞施密/特掠下狰狞的剪影,整个欧洲就又就为某个可怜的小国奏响哀歌。
这几天西格德累的倒头就睡,连伊芙琳的来信都搁置了几天忘了回。
当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晨雾如纱般漫上巴伐利亚州起伏的丘陵,挺立的松林在其中透出模糊的剪影,新天鹅堡的,近处的跑道却已被机油和汗水的气息填满——这里没有童话,只有钢铁与火焰的序章。
停机坪上的积水映出铅灰色的天空,昨夜秋雨在Bf-109战斗机的机翼上留下蜿蜒的水痕,此刻正被地勤人员用粗布拭去。
飞行员们早已列队完毕,皮靴踏在混凝土地面上发出整齐的咔嗒声,飞行夹克的领口在寒风中微微翻动。
“看看你们昨天的表现,糟透了!如果这是实战,”他们的教官背着手踱步至他们面前,猛地将训练记录摔在机翼上,纸张哗啦散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圈触目惊心。下颌线条紧绷如钢铁。震耳的吼声在队列前方炸开,像一记鞭子抽在每个人耳畔,“就这种水平上战场?笑话!要么今天就给我练到吐,要么明天就等着在英吉利海峡喂鱼!”
没有人敢抱怨。这位教官是秃鹰军团的老兵,西班牙的天空淬炼了他的战术,也磨利了他的舌头。他们敬畏他,就像敬畏头顶那片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苍穹。
当被擦拭的锃亮的战机冲入云霄时,模拟缠斗的尖啸声开始此起彼伏。
“上帝啊!第三编队间距太窄,散开!你们是想给那些英国人当活靶子吗?!简直是一场灾难!”教官的呵斥通过无线电扎进飞行员的耳膜,“第四编队,交叉掩护,快点!前天才强调!你们以为英国皇家空军会像郊游的观光客一样等你们摆好阵型?!”
黄昏时分,最后一批战机拖着疲惫的轰鸣降落。有人擦完冷汗,继续擦护目镜上还凝结着的寒霜;有人瘫坐在机翼下灌下整壶冷水,也浇不灭那灼烧般的干渴。
“今天有进步…但还远远不够。”当黄昏时琥珀般的日光为金镀上一层金边,最后一架战机也归航了。教官沉默地翻看训练记录,突然把本子摔在桌上,嘴角扯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明天提前一小时集合。”
“是。”
西格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宿舍收拾了一下,照旧直接躺倒在床上,想了想还是挣扎起来坐回桌前。
这么多天了,他应该给他的姑娘回个信。
提起钢笔时,窗外正飘着细雪。枯树枝桠在暮色中划破铅灰的天际,远处钟楼亮起昏黄的灯,将飘落的雪片染成碎金。他揉着发红的指节,信纸上的墨迹被呵出的白气晕开。
他对他的姑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但篇幅在这些天总是一缩再缩。罢了,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一定会理解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