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第九天夜里,申城被副热带高压死死按进蒸笼。颐和别墅的空调坏了,陆呈阳站在露台,看远处高架车流像一条烧红的锉刀,在夜色里来回拉扯。右上六那颗牙突然钝痛——不是炎症,是妻子搬走行李后留下的空洞,比根尖阴影更黑。
手机在玻璃茶几上震动,是朵朵的班主任发来语音:模拟考成绩出了,703分,市排名跌出前十。语音末尾,老师委婉提醒:"孩子情绪不太稳,家长最好来一趟。"陆呈阳盯着分数,想起女儿上次月考724,再上次731,像一条持续下降的咬合曲线,终点可能是崩溃性"早接触"。他拨朵朵电话,对面传来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连续三次,被挂断。第四次,一条微信跳出来:文字只有八个字,"别来,我想一个人静静。"配一张黑色背景图,中间一颗白到发蓝的牙齿,牙根被红线圈出巨大阴影。
他瞬间明白,朵朵也看了热搜。十五岁的女孩,把父亲的"牙"当成家庭崩裂的X光片,放大、研读、投射。他必须去见她,哪怕被讨厌,也要把阴影边缘说清楚。
夜里十点,他驱车去市重点。校门口灯影昏黄,保安认出他,却没有往日敬礼,只低头假装刷手机。陆呈阳登记"家长探访",步行进校。教学楼顶层的自习室还亮着,他站在后门,透过小窗看见朵朵:短发齐耳,背影瘦削,正把一张卷子揉成团,又展开,再揉,像在反复测试材料的极限抗压。他敲门,教室里所有目光刷地射来——好奇、怜悯、猎奇,像无数根探针,同时刺向同一颗龋坏。朵朵抬头,眼圈乌青,却对他摇摇头,起身从另一个门跑出去。陆呈阳追,楼梯拐角,他一把拉住女儿手腕:"听爸爸说两句,好吗?"朵朵甩开,声音嘶哑却克制:"你现在来,是想让我考好,还是让我帮你洗白?"
一句话,像高速车针直透髓腔。陆呈阳愣住,牙根再次钝痛。他深吸气,把十天内必须证明清白的计划、端午赴灯塔的约定、母亲提出的离婚协议,全部说出,没有隐瞒,像一次彻底的"开髓引流"。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纸袋,倒出那颗被密封保存的"OK手刀②"U盘:"真相在里面,但爸爸需要时间去解码。十天后,我会把完整的X光片交给你,如果阴影还在,你对外宣布断绝父女关系,我签字;如果阴影能消失——"他停顿,目光落在女儿紧攥的拳,"我们重新拍一张全家福,好吗?"
朵朵没接U盘,也没松拳,只盯着他看了很久,像在看一张模糊不清的根尖片。最终,她伸出右手,比出数字十:"十天。第十天晚上,我在学校天台等你。如果真相缺席,我就从那里跳下去,让舆论再添一把火。"声音不高,却像一次精确的根测,0.5毫米都不退让。陆呈阳脊背发凉,想伸手去抱她,被再次推开。朵朵转身,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句飘散在热浪里的低语:"别让我失望第二次。"
回到车里,他才发现自己T恤后背全湿,像刚从冲洗台下来。倒计时牌,从九天变成八天,却压上一条更沉重的赌约——女儿把性命当赌注,押他能找到真相。他发动车,导航目的地不是家,而是崇明北滩废灯塔。既然时间被提前,他必须把端午前夜的"复诊"提前到明晚,哪怕那里是陷阱,也要先踩进去,拿到扩大针的止点。
凌晨一点,他抵达北滩。长江入海口风大浪急,废灯塔立在滩涂,像一颗折断的牙根,暴露在盐碱与月色里。入口铁门锈蚀,被撬开一条缝。他打手电钻进去,螺旋梯回旋向上,铁板上结满白色盐霜,踩上去咔嚓作响。顶层灯室,玻璃早碎,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像不间断的超声洁治,吹得人站不稳。中央水泥地上,用红色喷漆画着一个巨大的"OK",圆圈内摆着一只透明真空袋——袋内是一副牙科手术器械:扩大针、根管锉、牙胶尖、暂封膏,旁边一张便签,手写潦草:"明晚零点,带账本,换真相。敢报警,就让你女儿提前上天台。"
没有署名,却用红色箭头指向器械旁一只黑色遥控器,按键上方贴着微型摄像头,镜头正对着他,像一次即时的"口内摄影"。陆呈阳弯腰,指尖刚触到遥控器,背后铁门"咣当"闭合,接着"咔哒"落锁。手机信号瞬间归零,屏幕左上角跳出"No Service"。他被困在塔顶,像一颗被隔离的患牙,四周是盐雾与黑夜,像永不消散的炎症。
遥控器上,唯一红色按钮闪着光,像根管里的断针,引诱他去按。他深吸气,按下。塔外,滩涂尽头突然亮起投影——巨幅白色幕布悬在废弃渔排上,画面实时直播:教室里,朵朵坐在空无一人的天台边缘,双腿悬空,背景是申城夜光,风把她的短发吹得零乱。镜头推近,她右手握着手机,屏幕停在倒计时"7 Days 11:52:39",数字每跳一次,红色光影便在陆呈阳瞳孔里闪一次,像扩大的根尖阴影,实时侵蚀。
扬声器里传来变声后的男声:"沈霁在哪?账本在哪?答完,女儿落地;答不完,数字归零。"声音被海风撕得断断续续,却像一次精准的侧向穿通,把父与女同时钉在透明胶片上。陆呈阳对着摄像头举起那只装有账本、U盘、注射器的证物袋,嘶吼:"东西在我手里!别碰她!"投影画面切换,出现一只新的遥控器,手指覆盖红色键,旁边文字冷酷:"给你七天,把东西带到这里。晚一分钟,倒计时结束。"
画面熄灭,废灯塔重归黑暗,只剩盐雾击打铁栏的哗啦声。陆呈阳跪坐在地,水泥地冰冷,像一张无影灯照不到的手术台。他把证物袋紧紧压在胸口,牙根再次剧痛,却不再是因为炎症,而是因为咬合——命运给了他一个无法回避的早接触点:七天,他必须交出沈霁与账本,否则女儿将成为舆论风暴里另一段被循环播放的九秒视频。
塔外,第一缕晨光从海平面浮起,像一袋刚调拌的氢氧化钙,灰白、冷硬,却必须在凝固前,被迅速推入根尖。陆呈阳起身,把证物袋塞进防水内袋,扎紧。他望向被风撕得猎猎作响的"OK"红圈,忽然明白,那不仅是一个威胁符号,也是一次反向根测——幕后的人,在找他根尖止点,也在暴露自己的止点。七天,足够他把扩大针伸到阴影尽头,也足够他把侧穿的风险,推给对方。
他对着摄像头,伸出右手,比出数字七。晨光打在他脸上,照出一片从未有过的锋利。咬合曲线已然错位,要么修复,要么拔除——但在此之前,他要用七天时间,把整座城市的根管,一次性清理干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