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纪委大楼的电梯里,镜面不锈钢映出陆呈阳微微浮肿的左脸,像一面被敲裂的瓷牙冠,外表仍亮,内里遍布隐裂。林雪青站在他身侧,高跟鞋跟离他只有一拳,却像隔了整整一条根管的距离。电梯上行,数字跳到七,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探针划过釉质:"一会儿无论他们问什么,你都别承认'酒后失仪',其余我来。"陆呈阳侧目,看见她颈侧绷出一道淡青色血管——那是她通宵无眠的标志。他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却变成:"视频里我没喝酒,你知道的。"林雪青没回,只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闪了一下,冷光刺进他瞳孔,像一次无声的拍X光。
谈话室窗帘半掩,白炽灯把阴影压到最小。纪委副书记老季主持,语调客气却带着高速手机的尖锐:"陆呈阳同志,今天不是双规,是核实舆情,你放松。"陆呈阳点头,双手放在膝上,指背因克制而发白。老季推来一张照片——瑞康侧门,他戴着棒球帽低头钻车,时间戳02:17。"解释一下?"陆呈阳照实说:急性牙髓炎,自费急诊,4600元,个人账户 自费,未公款。老季又推来第二张:短视频截图,男人搂女人进酒店房门。"这个呢?"陆呈阳瞳孔微缩,镇静剂造成的记忆空洞开始泛疼:"我被人推注咪达唑仑,片段缺失,正在报案。"
屋里短暂安静,只有记录键盘噼啪。老季看向林雪青:"林主任,你当时在哪?"林雪青是区卫健委财务科长,对数字敏感,对制度更敏感。她翻开带来的文件夹,声音平静得像放根测仪:"02:05我在单位值班,有门禁记录;02:40我回家,小区岗亭可查证。至于视频,面部模糊,身形相似,不能确认是本人,我申请做技术鉴定。"一句"不能确认",把舆情从道德断崖拉回技术层面,老季颔首,却没放过:"如果鉴定结果指向本人,你接受吗?"林雪青抬眼,目光清亮:"接受,但请纪委同步调查视频来源、剪辑痕迹、药物痕迹,否则舆论只会认为我们在选择性执法。"一句话,把矛头反向扎向幕后剪辑者,陆呈阳心头一震——结婚十五年,他第一次真切感到妻子与自己并肩站在同一台手术显微镜下,却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的锋利远超想象。
谈话结束,走廊尽头阳光惨白。林雪青快步走在前,鞋跟敲地,像连续敲击的扩大针。陆呈阳追上,想拉她手,被轻轻甩开。"回家再说。"她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静。车驶出纪委院子,她没让老魏开,而是自己坐上驾驶位。奥迪滑进高架,车窗紧闭,音响被调成静音,沉默像临时充填的氧化锌,看似封住洞口,却随时会被唾液溶解。终于,在延安路隧道口,林雪青打破死寂:"老陆,我不是为你,是为这个家。朵朵明年高考,不能有个被问责的父亲。"朵朵是他们的女儿,寄宿市重点,成绩足以冲清北。陆呈阳喉结滚动,想说"对不起",却听妻子又道:"视频里那个女人,是不是沈霁?"名字一出,车厢气压瞬间低过隧道。"我记不清,但身形不像。"他如实答。林雪青冷笑:"那就是另有其人?你干脆连我也骗到底。"
话音落下,方向盘猛地一偏,奥迪擦着隧道壁发出尖锐摩擦,火星在窗外一闪即灭,像一次侧穿警告。陆呈阳惊出一背冷汗,伸手去扶方向盘,被林雪青甩开:"别碰我!"她眼尾通红,却无泪,像被酸蚀的牙面,脱矿却坚硬。出隧道,阳光刺眼,她一脚刹车停在临时停靠带,掏出手机,点开一份PDF,甩给他——《离婚协议》。财产、债务、抚养权,列得清晰,像术前告知书,风险逐项勾选。"你签,我保证朵朵不受影响;你不签,我明天开记者会,说你在婚姻存续期间深夜与不明女子开房,舆论会更高兴。"陆呈阳拿着平板,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落不下去。他忽然看清:妻子不是来救场的助手,而是另一场手术的主刀——她要切掉的,是他这颗可能危及家庭的病灶牙。
"雪青,我被人下药, memory lost...给我十天,十天我证明清白。"他声音嘶哑,像扩大针越过根尖的摩擦。林雪青盯着他,目光从愤怒到疲惫,最后归于冷漠:"好,十天。十天后没有结果,你净身出户,朵朵跟我。"说完,她重新挂挡,奥迪汇入车流,像一条被冲洗干净的根管,重新走进城市巨大的口腔。
与此同时,区公安分局技术室。陆呈阳凌晨送来的证物袋被打开,蓝色镇静剂、账本、U盘排成一列。技术员插入U盘,点击"OK手刀②",高清画面在4K大屏上展开——棒球帽男子抬头,下颌浅色疤被像素放大,清晰可见。指纹比对结果也出来:账本封面提取到两枚指纹,一枚男性,与十年前沈一山行政案件留档一致;另一枚女性,与瑞康口腔器械备案指纹吻合,属于沈霁。技术报告被迅速送往分局领导,领导批示:立即对沈一山刑拘上网追逃;对沈霁,暂时列为"失踪且可能涉案人员",限制出境。
然而系统显示,沈霁已于凌晨两点四十分乘私人包机离开申城,目的地——马耳他。航班号、起飞坐标、乘客名单,同步出现在技术室大屏,像一根测长仪突然找到真实止点,却提醒所有人:根尖已穿孔,感染超出根管,进入更大腔隙。陆呈阳站在技术室门外,隔着玻璃看自己的证物被逐一编号,心里却浮现另一幅画面:端午前夜,崇明北滩废灯塔,021-00:00。那是账本最后一页写下的下一次预约,也是他给这段混乱人生划定的"最终复诊"。
傍晚,他回到颐和别墅。林雪青已收拾行李,拉着箱子往外走,玄关灯光惨白,照得她影子细长。"朵朵那边我说你出差,十天后回来。"她顿了顿,声音低却清晰,"别让她失望第二次。"门合拢,咔哒一声,像一次完美的暂封,却也让陆呈阳明白:真正的根管治疗,不是去净腐质,而是承受被打开、被冲洗、被判定能否保留的痛苦。而他,必须亲手拿起扩大针,在那座废弃灯塔里,找到阴影的尽头——或彻底拔髓,或完成充填。十天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