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出门时候急,忘记穿袜子了,外套里面罩的是睡衣。
她让人送衣服过来,去洗手间收拾利落。
出来时林文功对她笑,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挑起的弧度,眼神里带着讨好,像刚到家的小狗崽。
江昭别过头,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时恢复平时的温和,“不用担心,好好养身体,顺便也检查检查别的地方。”
林文功想要自己手机和电脑,江昭不给,“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你不用管了。”
林文功很没办法地看江昭。江昭没有看他,低头给他调整输液那只手下面热水袋的角度。
中间林文功手机响了很多次,江昭取消手机震动,改成纯静音了。
“你回家休息。”林文功说,“有护工。”
江昭不置可否,跟江瑞元打视频,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下午江昭收到了来自她爸的电话。
“林文功怎么回事儿?不接电话?!你让他接。”
“找他有什么事儿啊爸爸?”
“明天晚上的时候跟付局吃饭,让他早点到,兰恒楼,你让他接电话。”
江昭闭了闭眼。
“喂?”
江昭轻声说,“爸,林文功麻醉还没过,说话都说不了。”
“明天晚上,不是今天。”
“爸,他真不行,他胃出血出太多了,不能喝酒,要禁食禁水。明天晚上我过去,我也好久没见付局了,听说他家小孩马上高考了。”
“你不行。”江国强想也不想回答,“明天不让他喝就行了,让林文功去。”
“爸,我怎么不行呀?我又不是傻子。我还打算过几天回公司上班呢。我去吧,晚上几点啊?”
江国强乐了,“用不着你上班,那不是你去的地方,你当务之急是身体养好了,再多生两个孩子。”
江昭老神在在地说,“爸,您让我回家带孩子,不让我做事,以后林文功在集团的地位超过我,您觉得这好吗?”
江国强乐不可支,“你老子还在呢,你怕什么?照顾好我孙子比什么都强。你让林文功接电话。”
“他接电话也说不清楚,还没过药劲儿呢,肯定是去不了,要不您让江天赐过去吧?”
江国强奇道,“你不最不待见江天赐了吗?今儿转性了?”
“您要是同意我跟您去,我就不让江天赐去。”江昭抬头看见消防通道玻璃上自己阴沉的脸,声音轻快,“没办法,只能让他顶上,好歹是一家人。我正好想跟您说个事儿,您身边有别人吗?”
“你说。”
“我想着,要不就趁着这次林文功胃出血,彻底让他从公司离开。公司上下游已经改革整合弄好了,这个时候没有哪儿用得着他了,您这时候让他走,也算是让三叔他们心里痛快痛快,省得他们总是气儿不顺,大家见面别扭。”
许是她这话太过**,江国强过了一会儿才说,“人家还跟我说你对林文功不赖呢。你这可倒好,用完就扔了呀。”
“咱家也不会亏待他,跟他讲道理,他听得进去。”
江国强哈哈大笑,“小林要知道你这么着得气死。”
“唉呀,他那边没事儿。重要是江氏好,大局为重。”
“行了,你甭管了,你在家不用操心这些事儿,专心带好孩子就行,明天我带江天赐去,你让林文功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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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小麻雀打打闹闹停在窗台,啾啾啾互相梳毛,它们往窗子里张望,看见女人毫无表情的脸,惊得立刻飞走了。
江昭看着通话记录上爸爸两个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拍了拍脸,回去病房。
她进门时已经换上笑脸,对林文功说,“没事儿,我和江瑞元视频,他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学长,你要好好休息啊。公司那边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你不用管。”
第二天有人来探病,提着一个果篮,没说两句就要问工作。
在旁边玩手机的江昭突然出声,“这儿不聊工作。”
“哎哎,是我忙糊涂了,不是聊工作,我就是代表大家来看看林总。”那人讪讪地说,江昭没理他,他尴尬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后来下班点儿,陆续有人来,江昭出面好声好气都挡了。
或许是江天赐很讨人喜欢,江国强没再给林文功打过电话,一句都没问过。
林文功恢复得很快,江昭又拖了两天才让他出院。
回家当天,江瑞元抱着江昭脖子,窝在她怀里,好奇地看着林文功。
“叫爸爸呀。”
江瑞元埋头在江昭脖子上,不肯叫。
“好久没看到爸爸,害羞了是不是?”
林文功笑着伸出手,“爸爸抱。”
“学长你别抱他,你不能拿重物。”江昭哄着江瑞元,江瑞元可能认出眼前这个人是亲爹,赏脸叫了一声爸爸。
晚上林文功要洗澡,江昭不许,和在医院里一样拿热毛巾给他擦身体,林文功要自己来,江昭换了一块毛巾,继续给他擦。擦好之后让林文功躺到床边,悬着头,她搬了一个小凳子拿水盆给他洗头,江昭没做过这些事,但是在医院里做了,现在动作不算生疏。
江昭给他吹干头发,让他在床上躺好,自己洗了澡出来,坐到林文功身边,“学长,你不开心是不是?”
林文功开心不起来,住院这段时间全是江昭一手照顾,是他无能,江昭为他做的这些事就不是江昭应该做的事,这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江昭会错了意,她沉默半晌,“学长对不起,”
“我爸这事儿做得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林文功万没想到江昭说的是这个,立刻坐起身,“我不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是我这些天让你太累了,你瘦了。”
“哦。你躺好,不要坐起来。”江昭说,“那也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
林文功真有些不高兴了。
江昭替江国强做弥补,江昭心里还是当他是外人,他被江国强说几句无所谓的,勉强喝酒也无所谓,江天赐这些人明里暗里羞辱也不是什么大事,江昭的态度比这些更加锥心,林文功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经历这些事情,江昭对他好,他们是一家人,但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多了,他仍然是一个外人。
这一切的根源并不追溯。从他答应入赘开始,江昭对他起了防备。林文功不知道,如果是别人,如果他们是正常婚姻,会不会情况更好一些?
而现在即使经历了这些事情,江昭和他之间也隔着一层厚厚的隔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破这层隔膜,让江昭相信他才是江昭最亲近的人,要走过一生的人。
他很想说清楚,但是说不清楚。
看江昭茫然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坏情绪是因为什么。
林文功无力地低下头,“这些和你没关系。江昭,睡吧。”
林文功躺下去,盖上被子,伸出一条胳膊横着,示意江昭躺下。
江昭顺从地躺在他手臂上,往他的方向蹭蹭,林文功闭上眼睛,听见江昭说,“学长,你换一份工作好不好?”
林文功睁开眼睛。
“你在江氏干得不开心,也拿不着多少工资,你换份工作吧。趁你现在才二十四,大学毕业时间还不久,你现在换行来得及的。或者不换行,继续做建筑相关的,去别的地方试试也多一点可能。”
林文功结婚之前一个月工资三万多,结婚之后,江国强说要少交税,给他一个月五千,所谓送他的迈巴赫和奔驰全都是公司名下。
江昭明白她爸的意思,怕林文功手里有钱人心飘,可按照林文功的长相,不用手里有钱,有人愿意给他花。
林文功答应和她结婚,离开李念,是因为她的富贵,但是这几年他应该能意识到,和她结婚只是表面上的捷径,捷径是由刀子铺的路面,他在江氏捞不着好。
江昭这一次是认真要劝他走,“学长,换份工作,这么喝下去人肯定不行,你的身体也受不了,挣很多钱没有那么大用。”
“我这几天联系朋友,有一份纯做技术的工作,很适合你。你自己找一找工作,要是有喜欢的就去,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去我朋友那。你这样喝下去不行。”
江昭没法说他是喝的这些酒没有意义,如果说喝这个酒有任何用处,江昭绝不说一句话,但是很多酒没意义。她只能劝林文功走。
“最开始你可能比现在工资低点,但是学长我相信,用不了一两个月,你会比现在发展的好。”
林文功捏着江昭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这只是一次意外,把手机电脑还给我吧,我已经出院了。”
“学长。”江昭把手抽出来,翻身支着手肘看向林文功,“我和你说正事儿。”
林文功知道江昭想的说的是什么,“我要是走了。公司就只有爸爸一个人,江天赐他们不行。”
“管他们去死。”江昭直接说。
林文功挑了挑眉,不太相信这话出自江昭之口。
“学长,说实话,江瑞元教会我挺多的。我爸给江瑞源买的玩具能换几套房,但这孩子最喜欢玩沙子,他不看什么便宜贵,他的快乐不是钱买来的。
你做完手术被推出来的时候,单子上沾着血,脸是白的,眼睛就那么闭着,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
江氏好像多了不起,但全中国比我爸有钱的多的去了,哪个富贵百年基业长青了?能善终的有多少?这跟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这些钱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你这次胃出血万幸抢救及时,要是你真有个万一怎么办,这不是钱能换来的。”
林文功有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指节沾了一点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