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琥是妙染坊的掌柜,沈汐鸢的旧相识。
她原本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个穷书生。结果那书生考中状元后被弥雪郡主看上,便得意忘形抛弃糟糠之妻,攀了高枝。
一纸休书,断了雯琥最后一丝妄想,否了她的八年付出。
沈汐鸢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雯琥。
遇到雯琥的时候,她才十五岁。那时候,沈汐鸢表面上当着沈家温婉贤淑的养女,实则一直在找法子自立根生。
说来可笑,那时候她求财并非为了摆脱沈家。
恰恰相反,那时她还没看出沈氏夫妇的黑心,还以为他们是天下少见的大善人。
沈汐鸢想法设法求财,为的是将来有一天可以亲自报答沈家对她的恩惠。
如今想来,倍感讽刺。
沈家上下可都太能演了,若不是前世将死之际,沈汐鸢亲爹的挚友找到她,她恐怕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沈家给她下的毒彻底发作。
这间画坊便是雯琥与沈汐鸢一同筹建。碍于身份,沈汐鸢不能在明面上出现,只能在幕后支招。
“掌柜的,这里可有山水画?”
“有的有的,近日新得了一批画工精湛的山水图,你随我来。”
渝枫正要跟上去,就被掌柜的拦了下来。
渝枫也不恼,到了风雅之所似乎多了一些浑然天成的风雅气质,开始打趣道:“赏画是雅,我这般俗人看不得?”
雯琥笑盈盈地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们妙染坊最大的特色便是东边几间仅供女子观赏挑选的藏画室。京城的贵女们都会聚在一同挑挑画,喝喝茶,也说些体己话。有男子在场终归不合适。公子想赏画,这一块儿和西边的藏画室都为公子敞开大门。”
渝枫不是胡搅蛮缠的自大之人,颇为识趣地点点头,转而对沈汐鸢叮嘱道:“沈姑娘若有不适,一定要派人知会我一声。”
说罢,他对沈汐鸢笑了笑。
那个笑容云淡风轻,却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带着笃定与从容,好像一眼看穿了沈汐鸢别有用心的刻意安排。
沈汐鸢同样从容,淡定道:“有劳渝大哥了。”
说完以后,她便随着雯琥进了东边一件藏室。时间有限,她也没顾得上和雯琥细细道来,只是长话短说了几句,便从暗道出了画坊。随后,便循着上一世的记忆,抄近道去了辞尘楼。
到了辞尘楼,沈汐鸢既没有见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阁主睢云,也没有见到逢霓。
接待她的是一位面生的公子。
“我要找一位医术高明的神医,擅长解毒的。价钱你开。”
沈汐鸢这些年暗中韬光养晦,攒下不少积蓄。光靠画室的生意,便存下不少钱。更何况,她也参与了其他一些生意。
“这……姑娘没给个具体的名字,只怕即使找到了人,也不符合姑娘心意。”
那位自称“阿白”的,沈汐鸢上一世好像没见过,有些面生。
“不如姑娘给出个人选,辞尘楼再竭尽全力寻找。如此可好?”
“辞尘楼谁都能找到吗?”
“那要看姑娘能不能付得起代价,除了钱财以外的代价。姑娘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沈汐鸢抬了抬眉:“神医敬释,可以吗?”
敬释是闻名大昱的神医,传闻此人医术妙手回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敬释神医极有可能给人生路。
只是,他不爱财,不贪物。来无影去无踪,在红尘中却仿佛遁入空门,无甚所求。
即便是找到了人,也不定能让他插手旁人因果。
“巧了,姑娘是这个月第二个要找他的人。辞尘阁可以将敬释前辈的行踪坦诚相告,只不过,能不能求他为你所用,这便要看姑娘自己的本事了。”
“好。”沈汐鸢听到消息如释重负,虽然还没见到人,但总觉得希望就在眼前了。
“五十两银子。”
沈汐鸢早有准备,拿出来事先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了阿白:“我身上只带了这些,剩下的你一会儿去妙染坊取,这只簪子为证。掌柜的会把剩下的银子补给你。”
“成交。”
阿白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方方正正地折好,递给了沈汐鸢:“神医就在此地,祝姑娘如愿以偿。”
求医一事暂且有了眉目。现在当务之急,是逢霓的安危。
“等等。”沈汐鸢叫住正要起身离开的阿白,“我要见睢云。”
睢云是辞尘楼的楼主,与逢霓相识多年,交情匪浅。
“姑娘,楼主他事务繁忙……”
“我手上有他想知道的松风令的下落,这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沈汐鸢胜券在握,眉头微挑地一笑,“阿白公子最好通传一声,不然该后悔的就是你们楼主了。”
阿白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姑娘先在此稍作休息。”
过了不到一刻钟,阿白就回来了,毕恭毕敬道:“姑娘,楼主有请。”
沈汐鸢点点头:“你一会儿就可以去妙染坊取银子了。”
*
见到睢云的第一眼,沈汐鸢右眼眼皮突突突跳个不停,似乎有不祥之事将要发生一般。
她与睢云算不上熟悉,只是前世来辞尘楼找逢霓,总是无可避免见过几面,有个印象。
此人年纪轻轻,却有能力将口蜜腹剑,心思缜密,是个狠角色。但逢霓很信任他。
见沈汐鸢来了,睢云客气地要从案上起身亲自倒茶。
“茶就不必了。楼主,我赶时间,便长话短说了,还望楼主不要见怪。我知道松风令的下落,我也确定我手上的线索是真的。楼主不必好奇我为何知道你在找松风令,又为何知道松风令的下落。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便可知无不言。”
“沈姑娘是个爽快人。不妨说说,什么条件?”
辞尘楼的消息真实灵通。自打踏进辞尘楼以来,沈汐鸢对自己的身份只字未提,这位楼主却也清楚地知道。
“三月初一,城南密林,多派些人手提前在树林埋伏。遇到一位脸上有褐色长疤的中年男子,牵制住他的手下,大概二十人,再活捉此人。抓住他以后也不必再联系我,想怎么处理随你。”
上一世,那群人在城南密林给孤身一人的逢霓下了圈套。沈汐鸢误打误撞路过此地,和逢霓一起携手逃出一线生机,差点搭进去半条命。但她不后悔出手相助,因为收获了一位毕生知己。
这辈子,她不能再将逢霓牵连到险境之中。
思来想去,只要三月初一她不出现在那里,她们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有交集。
但逢霓有危险,她不能袖手旁观,只能这样旁敲侧击规避风险。
“为什么这么做?那人跟你有仇?”
沈汐鸢脸不红心不跳:“有点恩怨。那一日,格外不想见到他。”
*
回到画坊时,雯琥已经有点着急,说渝枫好几次派人来问沈汐鸢的动静。还好雯琥找了借口瞒过去。
做戏做全套,沈汐鸢离开藏画室时,特意揣上两幅合眼缘的山水画。
“渝大哥,我知道京城有家很好吃的饭馆。我们带几道菜回府吧。”
说起来,沈汐鸢也觉得奇怪。祁昀祐有权有势有财,府上的厨子却实在不怎么样。做的菜味道清淡至极,简直味同嚼蜡。也不知道这位金贵的主儿是怎么忍下来的,竟毫无一丝怨言。
回到府里时,已是日落。
一踏进侯府的门,沈汐鸢便对上祁昀祐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干什么去了?”
“兄长……”
祁昀祐的目光灼灼,深邃的眼眸仿佛洞悉一切,盯得沈汐鸢几分心虚。
“回来了就坐下吃饭。”
语气依然冷冰冰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他既没有开口问沈汐鸢今日为何出门,也没有深究她为何这么晚回来。这时候,他又成了沈汐鸢印象中的祁昀祐。对一切无关的事漠不关心,仿佛看破红尘的仙人。
人人都说,大昱的国师明俶是如何有仙人之姿气度非凡,不染红尘;而这位活阎王昭景侯是如何嚣张跋扈,心狠手辣。
可依沈汐鸢看,世人对这两人都有诸多误解。
众人敬仰的国师并不是慈悲为怀的佛陀,众人畏惧的侯爷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杀神。
祁昀祐注意到沈汐鸢带回来的几道菜,愣了一刹那,接着面不改色道:“府上的饭菜不合胃口?”
昭景侯府的厨子十几年都没有换过。祁昀祐年幼时并不重口腹之欲,向来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并无忌口,也不挑剔。自从阿姐出嫁、爹娘过世,于膳食上他更是敷衍,只为了填饱肚子吊一口气活着。至于饭菜的味道,他从未上心,毕竟他用膳一直是草草了事。
沈汐鸢不一样。她并非京城人士,而是土生土长的纥邑人,自幼不喜清淡饮食。虽然八岁以后就到了京城久居,但骨子里重口的习惯并未更改。从前在沈家,因着沈荣望也是纥邑长大的,喜好厚味,沈府的饭菜也不清淡。
来了昭景侯府,她算是勉勉强强清淡饮食些,但终归是不习惯。
可沈汐鸢也是明事理的,寄人篱下又怎好挑剔?
“不合胃口?”沈汐鸢摆摆手否认,“怎么会?我只是想让阿兄试试其他味道。偶尔换换口味,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