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晨四点,江哓骇人的高温才终于退了下去。
桑幸已经趴在床侧睡着了,贺峪伸手撕下江哓额头已经变得温暖的退烧贴,揉成一团揣进了兜里,转着自己盯着江哓看了一晚有些僵硬的脖子,放轻脚步路过在客厅睡觉的林白下了楼。
他站在楼门口,外面的街道仍然是一片漆黑。
贺峪把兜里的那张被他揉成一团的退烧贴拿了出来,直接扔了出去。
电光闪过,那张退烧贴彻底化成灰消散在空气中。
“真是毫不留情啊。”贺峪笑着说了句,转身拿上被他遗忘在阶梯上的眼镜上了楼。
距离可以出去活动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贺峪倒头就睡着了,直到被桑幸摇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因为睡眠不足有些茫然。
“贺峪,你快来看江哓,她好像不太对!”桑幸急迫地摇晃着他,看见他终于睁开眼睛赶紧说道。
这话让贺峪立刻清醒过来,他跟着桑幸去到隔壁房间,江哓已经从高烧中醒了过来,此刻正坐在床头朝着房间内唯一的窗户,看起来只是在看外面的风景而已,没什么不对。
他疑惑地看了眼桑幸,桑幸却指了指江哓示意他上前跟江哓交流一下就知道了。
“江哓……”贺峪走到床边,叫江哓的名字。
江哓听见之后颇为机械地转过头来,那双深色的眸子与贺峪对视的瞬间他就立刻明白为什么桑幸会如此慌张地把他从睡梦中摇醒。
那双在二十年后第一眼初见就吸引住他的,总是带着肃杀之气却又静谧的深色眼眸,在每一刻都透露着主人的清醒和坚定的那双眼睛,此刻全是麻木。
像是他们在研究所遇见的那个小机器人江河一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空洞,仿佛她和江河一样也是没有灵魂的机械躯体。
早上九点的钟声恰好在此刻敲响,江哓麻木的双眼却好像对此一无所察,那钟声和江哓的表情变成刻刀,一下一下地在贺峪的心上凿出痕迹。
“你看,”桑幸靠近贺峪小声问,“江哓这样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烧傻了,还是你给的过期退烧药有问题啊?”
都不是。
贺峪能看出江哓并不是烧傻了的那种神志不清,只是那个一直支撑着她向前走的,让她坚定要拿下这场游戏冠军的那个目标,从她心中消失了。
他没有回应桑幸的问题,单腿跪在床边,“江哓,早上九点了,我们该出发了。”
那双空洞的眼看向他,良久之后,点了下头。
和平时不同,这次贺峪让林白来负责开车,江哓和桑幸坐在后座,房子里还有那天江哓带回来的没吃完的罐头,只是今天的早上谁都没有心情去吃那个,只是一人分了一根营养剂在车里喝了。
贺峪给林白指路,让他一路开进了居民区最密集的地方,参考江哓之前的做法找了个隐秘的位置把车藏好,一行人下步行进行搜索。
桑幸一边时时刻刻注意着江哓的动静,一边跟着贺峪在居民区里找下一个游戏的地点。
没了江哓的指示,桑幸本以为他们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没想到贺峪这个狗男人平时看起来不怎么样关键时刻倒还是靠点谱,昨天出去找到了退烧药,现在在居民区里似乎也是有目标地在找游戏点。
半小时以后,贺峪带着小队顺利地在居民区里找到了藏在居民楼里的最后一个游戏点。
在某一栋居民楼的楼门屋檐下挂了一个不太显眼的红灯笼,顺着这个门走进去就是最后一个游戏点。
最后的这一场游戏是猜灯谜。
一共六层楼,每层楼四户,每家门口都有一个不一样的灯笼形状的硬纸板贴在门板上,上面写有一个“灯谜”。
通关的要求也很简单,拿上屋檐下红灯笼中间那支特制的笔,在每个灯谜的下方写上正确的答案,只要能够三十分钟内回答出百分之八十的问题,就算过关。
下面三层楼的灯谜还算是比较常规,几乎都是一些常见的猜字谜。
“四山纵横,两日绸缪,打一字……”桑幸念着门板上的谜面,“打一字什么意思,不是说拿笔写吗?在哪打?”
贺峪飞快地在谜面的下方用那支特制的笔写下答案,“打一字就是根据谜面猜一个字的意思。”
“噢!”桑幸恍然大悟,“那隔壁这个打四字就是猜四个字……”
还没等她读完谜面,贺峪就已经飞快地又在下面写上了答案,谜面会在正确之后亮起蓝光并将正确答案保留在上面。
三层楼,贺峪只用了十分钟就答完了所有的问题。
然而上到第四层,这些字谜变成了一些奇怪的谜题,诸如“身披黑袍立中庭,不言语而通古今(打一物)”之类的问题。
贺峪在这些问题面前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一些,但答对的数目还是很高,只有少数的一两道题会答错。
答错的时候他写下的答案则会从面板上消失,每当这个时候贺峪都会忍不住转身看向跟在最后面的江哓,看一眼她之后又会转过身继续答题。
他说过,要陪江哓拿到冠军了,只差一步了,绝对不能输。
就这么一路到了顶楼,终于来到最后一个谜题的面前,前面他空了四道题,只要答出最后一道,他的正确率就足够百分之八十了。
“盘绕古树窥天机,衔来泥丸造人类,打一个神话人物,”桑幸在他边上读题,读完之后特别兴奋地喊,“诶诶诶!这个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就是女娲嘛!”
贺峪沉默着在谜面的下方写下最后一道题的答案,站起身,广播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恭喜恭喜!用时二十六分钟四十秒答完了所有的谜题,正确率为百分之八十三点三三,获得本轮游戏的胜利,请打开最后一道题的门放置答题笔并领取奖章。”
那扇门上贺峪刚刚写上去的“女娲”二字还没有干,此刻发出“咔哒”的一声轻响,只是很小的一声,却让贺峪警惕起来,“桑幸,你和江哓、林白往后退一点,我进去拿。”
桑幸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拉着江哓和林白一起往后退,却发现江哓那双空洞的眼也紧紧地盯着那扇门,整个人身子紧绷非常警惕,像是门后会有什么洪水猛兽冲出来一样。
贺峪不是拉开门而是给门边施加了一个力让它自然打开,双手都空着随时准备迎接门口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意外状况。
门顺着他的力道非常安静地打开,后面并没有他想象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玄关鞋柜立在那里,上面正端放着刚刚游戏赢得的那一枚奖章,前面还有一个放笔的凹槽。
他走进门里,立刻扭头朝玄关向着房子的通道看过去,那里也什么都没有,只是能看到空荡荡的客厅,似乎这里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一切只是他们的过度想象而已。
可是“女娲”恰好也是那个人工智能的名字,这真的是巧合吗?
不管怎么样,贺峪把笔放进凹槽里,拿着那枚奖章走出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所有他所写下过的正确答案全都从门上消失了,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奖章上的那行字果不其然是一句佛教的经典“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贺峪将奖章翻过一面,看着上面的数字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一枚奖章上的数字“10.30”是江晓的生日,那个时候他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巧合,其后的两枚奖章上的数字因为他根本不记得林白和桑幸的生日也无从验证。
直到看到这一枚奖章上的数字“5.10”,他自己的生日,贺峪终于能够确定这些数字根本就不是什么随机数字,而是他们四个人的生日。
再结合元梅他们小组透露出的他们在通关过程中和其他组并不一样的这个线索,可能一路走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特意为他们而设的,或者说得再大一些,说不定这一场寻宝游戏都是为他们而设的。
一场如此兴师动众的,跨越星际的游戏,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当年的真相吗?还是这其中有更深的缘由?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此刻正靠在墙边看着地板的江哓,她又究竟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贺峪走到江哓的身边,把最后的一枚奖章放进江哓的手心里,掰着她的手指替她将简章收拢在手心,“说好的拿到冠军,我想我们离这一步很近了。”
江哓定定地看着自己手心的奖章,就在贺峪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听到一道很轻的声音。
“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说。
从她串联所有线索猜到这场游戏的真相开始,这个冠军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江晓的手松开,奖章重新落回到贺峪的手里,带着江哓特有的低一些的体温躺在贺峪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