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的意愿。
而我也有我的。
蕾娜听出了这句话里潜在的含义,甚至还捕捉到了斯坎赛话里未尽的意思——
那句未说出口的喜欢。
她沉默了半晌,脑海搜寻不出什么可以回应的话。
虽然她总会防备性的避开这些类似情感上的话题,但现在既然直接关系到了轮回的事情上。
这有生命的风险……但这又确实是斯坎赛自己所选择的。
她没办法强制以“自认为对他好的行为”,去阻拦对方自愿做出的选择。
而在他们相对视的视线中,蕾娜也看不到半点和虚假有关的情绪。
躲藏、闪避……通通没有。
沉默在花园中蔓延。
前后两旁都是高大的植物。
蕾娜抬起头,心中沉闷蔓延,视线触及到不远处通向餐厅的长廊,明黄的灯火此刻变成了她的锚点,将她拉离了这个令她有些束缚烦闷的环境。
她率先打破了这似凝胶般的窒息沉默。
“算了,这些事先不提了,到晚餐的时间,先去用餐吧。”
既然是加西亚所邀请的,而这阵子一直在接受皇族的好意,没有不去的道理。
为了缓解两人之间的微妙,也不愿在之后共享情报时,在双方的心里上留下芥蒂。
蕾娜转过头,朝斯坎赛笑了笑。
“走吧?”
斯坎赛已经恢复到了下午在会面时所见到的样子。
他微微朝蕾娜点了点头,然后先一步朝前方的长廊走。
长长的大衣被风略起一角。
蕾娜站在原地未动,看着斯坎赛墨色的长发与大衣融为一体,颀长的身影隐没在长廊的阴影之下。
她的呼吸忽而凝滞了片刻。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产生出极为陌生的情绪。
甚至比当时在教堂初见他的那一瞬间,还要感到陌生。
就像是从未理解过他一般。
—
加西亚邀请她的地方,与其说是私人用餐,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晚宴。
在长廊外被人带领进去时,两旁的灯光已经被人关上,只有墙壁上的烛火随着大门敞开时透进来的风而忽地摇曳几下。
蕾娜看着侍女朝她鞠了一躬,退至这晚宴大厅的门外。
室外那天空的余迹亮光被门合上,映着她瞳孔里的亮点也消失殆尽。
她轻轻叹了息,转过身朝不远处的长形桌子上找能垫点肚子的甜点。
选好后坐到了不是那么显眼的角落里坐下。
像是略有所感,蕾娜拿着叉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朝身后那未被帘幕遮盖住的窗户一角外,目光抬起,向远处望去。
外界的石膏化依旧在不断的向它们还未开辟过的土壤进攻,沉默地蚕食着曾经留下人们生活痕迹的大地。
那些建筑曾是人们温馨的家园,如今站在被石膏化的土地上抬头看,只能瞥见被蚕食去生活痕迹、永久陷入死寂的高楼大厦。
被石膏化的地方,连植物都不会蜿蜒生长,爬满建筑的外沿。
这是因为那些翠绿颜色盎然生机的植物,也被石膏吞噬殆尽了。
回想起那些为逃脱自己被石膏化的命运而朝猎血部和教会所建设的避难所里挤的人们,又看着眼前正随着古典乐缓缓舞动身躯的贵族们。
蕾娜心情有些复杂的将手中盘子上的甜点吃进肚子。
虽说调查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调查完的,何况涉及到的核心人物还是几千万年前的神。
她可以找理由说,这是急不得的事情,不是一瞬间就能找到解决方法,找到诅咒触发条件,解决条件停止石膏化的事情。
但在这个瞬间,那时常被压在脑后的念头又从蕾娜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最终的结局是,她还没找到解决这场诅咒的灾难,石膏化就吞噬了人类呢?
……
莫名的,蕾娜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与疑问。
按照她方才与斯坎赛所交谈的,和在转换吸血鬼仪式上所看到的。
如果这次轮回失败了,那么这个世界就会进入下一场轮回。
而她所在的这个周目,说不定是成千上万周目中的一个。
先前那些失败的周目中,是因为她没有找到诅咒,而创世神的诅咒吞噬了人类,才导致世界重启,开始轮回吗?
如果这样算的话,血族呢?
血族在这场诅咒里担当的什么角色?
人类灭亡了,血族会占领这个被石膏化的地方,然后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又或是因为人类灭亡而被全部饿死?
但是这两个发展,怎么想都不对吧。
如果血族生存了,那么世界开始轮回的时候,血族在哪里?
他们依旧在生活,会亲眼看到轮回吗?
应当是没有的。
如果他们有着轮回的记忆,卡米西尔也不会在他来教堂见教主的时候,看她的视线是那么陌生了。
更何况每次周目他们的身份都不一样,见面的方式也不一样……
蕾娜想努力从这些纷乱的思绪中抽出重要的线索,以此来找到通向正确答案的道路。
但她无论怎么去想,怎么去看,都会有新的疑问和新的矛盾点出现,来阻挡她继续推理下去。
脑袋好痛。
眩晕阵阵袭来,泛着她的眼眶都开始发黑。
蕾娜将手中吃完甜点的盘子放到了一旁,抬起手按了按不断发疼的脑袋,朝四处望了望。
宴厅中间跳舞的人群们已经四散到各处,手中握着酒杯,互相说笑着,丝毫没有感到诅咒正逼迫着每个人的咽喉。
古典乐暂停一会儿,乐团又开始奏起另一曲舒缓的乐。
蕾娜的目光有些迷茫,她在这些人群中四处望着,试图找到什么认识的人,以寄对方给她这些问题的答案和希望。
但即便是小型的晚宴,这些嘉宾们的服饰也尽显得繁华。
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次娱乐的机会,在末世中狂欢。
过了片刻后,她那漫无焦距的瞳孔终于映出了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
弥牧。
他正靠在对面一角的墙壁上,双手抱臂,不知垂眼在想着什么,又像是正站着休憩。
神情拒人千里之外,一些贵族少女想上前与他攀谈,又被那冷漠近似锋锐的气场而逼退,只能站在距离他的不远处,小声与同伴交流着。
“……”
蕾娜眨了眨眼,忍去眼中的干涩,随手从朝她身旁要路过的侍从手上的托盘中拿起一杯盛着酒高脚杯,缓缓朝弥牧所在的地方走去。
大厅中间的人群正团团聚着,互相说笑,谁也没注意到突兀穿过宴厅中心独自行走的蕾娜。
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人头攒动,蕾娜在这群人之间显得娇小,身高都没有比这些贵族高。
可弥牧像是有遥遥之间的感应,忽地抬起眼皮,目光透过这些人群,敏锐地捕捉到了蕾娜的身影,目光随即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下一秒,他直起身,无视了那群因为他的动作而稍退几步,继续悄声说话的贵族少女,径直朝蕾娜走去。
见到弥牧朝她这个方向走,蕾娜随即停止了继续向前的动作,抬手朝自己后方的一个角落指了指。
那儿隐蔽,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在这重新布满敞亮灯光的偏僻暗处。
要说这个宴厅哪儿比较隐蔽,也就是那里了。
弥牧显然了解了她手势的意思,略略朝她点了下头,就朝那儿走了。
“……”
蕾娜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打算干什么,这样一番动作下来,却显得他们两人像是在街头对什么暗号一样。
再度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周遭,蕾娜不再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绪,趁着下一场舞会开始,再度回到了她所指的方向。
—
可能是运气好吧。
弥牧和蕾娜两人在这偏僻的地方碰头的时候,瞧见了这偏僻之处还有一扇门。
蕾娜视线在这扇门上边顿了片刻,就见身旁的弥牧动了下身,手直接搭在门把上边,将门打开了。
“你……”
像是知道蕾娜心中的疑问,弥牧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这里我以前来过,对这扇门后是哪里还算有点印象。”
话语毕,他微微笑了一下。
“进来吧,这里比较好谈事。”
回想起弥牧小时候曾在这皇宫里住过一阵子,熟悉这儿也不奇怪。
蕾娜了然地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还沉溺于古典乐声中跳舞的人群,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
门后的走廊比蕾娜想象中来的宽敞。
玻璃窗外就是宴厅外花园的一处。
绿藤顺着玻璃的框向上攀爬着,蜿蜒到房顶上,互相交织着,形成浓密的绿盖,遮挡住了月光,在玻璃上透下了细密的阴影。
蕾娜抬起头,朝上面望。
前方弥牧淡淡的声音打破他们之间的静默,朝蕾娜传来。
“这处长廊通向另外一个宴厅,不过因为那处的宴厅很少人去了,这避人耳目的长廊也就没有怎么用。”
像是回想到自己还算是无忧无虑童年,弥牧的声音比平常要来得缓和些。
“后来,在一次与兄长的躲藏游戏中,我发现了这条废弃的长廊,也就喜欢往这里藏。因此,这里也变成了我和兄长为了躲避侍从而最常来的地方。”
联想到皇宫的大型聚会里,几个派别都会到达这儿,有些身份敏感,不愿意从大门亮相的嘉宾会从这儿进来。
蕾娜抬头打量了下这处长廊。
不难看出,虽然这儿许久没人来,只有仆从定期打扫,一些角落堆积了灰。
但以前一定是漂亮而又华丽的。
只不过无论是什么好看的事物,被时光磋磨久了,没有悉心保养打理,都会失去颜色,变得暗淡、灰蒙。
“……躲避?”
察觉到弥牧的话声停顿了,蕾娜收回看向窗户的目光,看向前方领路的弥牧。
弥牧伸出手,打开通向隔壁宴厅的门,轻轻“嗯”了一声。
“皇族的继承人需要学会防身术,其中也包括应对吸血鬼的血阵。”
“有些血阵学起来难,很耗费体力,还要看学习者的天赋,有些人掌握的很快,有些人掌握的慢,还容易失误,复杂的血阵,甚至会反噬人的生命。
因此……那些血阵总会被年幼的学习者厌恶。”
弥牧站在门后,等待着蕾娜走进宴厅后,将门关上。
那未说完的后半句也跟着落了下来。
“所以,我和兄长总是喜欢逃这些枯燥又费劲的课程。”
“世事无常,从前是我被受教,如今也成为了教授的一方。”
“蕾娜小姐,接下来在皇宫的这些天,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