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秦锋安全离开后,春酲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没什么阻碍便到达了目的地。
拨开遮挡在眼前的藤蔓,暗色骤然褪去,午后的阳光投射在面前的只长了几株灌木的空地上,四周明暗割裂得像两个时空。
春酲没再贸然前进,转而足尖一点跃上一旁的树,找了个视野开阔些的位置观察着下面的空地。
这一看,心头的违和感更重,这里的树木走向刻意,比起土壤阳光导致的先天差异,更像是利用树木的参差人为地框出了一块土地。
这么明显的疏漏,巧合还是故意诱导?
正想着,春酲感受到一股视线越过层叠的林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心处。
命门被人觊觎,春酲的身体骤然紧绷。发力跃起,春酲借着树干隐了身形,忽地从另一边将袖中的飞镖掷出,打向视线来源处。
飞镖入木三分,却没打中什么东西。春酲几个纵跃,从那颗树上拔下了飞镖,凝神再一感知,那股视线消失了,四周恢复了先前的静谧。
敌不动我不动,春酲索性不再理会黑暗里的蛰伏者,翻身跳下树枝,抬步往空地走去。
在离开树林遮蔽区的时候,春酲好像听到了一声笑,轻而飘渺,像孩童在学语。
不过对方没什么动作,春酲也不打算参与这躲猫猫的游戏,便没停下脚步。
顺着空地的边缘一点点地看过去,果真如秦锋所说,这里没留下半分痕迹,一切都自然得和谐,也一切都自然得……
诡异。
再三检查确定没有遗漏的线索之后,春酲从空荡荡的平地中央起身。
此时天色渐暗,晚霞半挂在树冠,再过大约一刻钟就要入夜了。
春酲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那里已是一片浓墨,而且那墨色还隐隐有蔓延的趋势。
想了想,春酲将包剑的布解开,琢磨了一会儿又把它挂在角落里的一根树杈上藏好,带着剑往更深处走去。
绕到后山,林木反而稀疏了起来,春酲随意拨开面前的灌木丛,却发现一条隐秘蜿蜒的小路分离主道,曲折地通向深处。
本想着回去告知秦锋一声,明日多带些人来仔细搜搜,但他似乎天生就是倒霉蛋。
望着第三次出现在眼前的标记,春酲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
算了,来都来了。春酲整理了一下装备,跨步迈入小道。
小道的两边杂草丛生,偶尔能听见几声舒缓的虫鸣。
随着深入,周围开始起雾,虫鸣声也开始变得清晰。春酲仔细听了听,忽然发觉这并不是昆虫的叫声,而是有些含糊的童声——有人在唱歌!
“荡秋千,荡秋千~”童灵似乎意识到春酲发现了它,连语调都带上了一些欢快,春酲凝神分辨那模糊的字眼,就听它接道,“房梁上面有神仙。”
听起来像哄小孩的童谣,春酲陷入深度思考。
对方肯露面说明可以试着交流,能交流就能获取信息,交流的前提是明白对方希望我做什么。春酲灵机一动,此时的最佳答案就是:“我现在是不是需要害怕了?”
童灵:?
春酲听到它好像惊异地啊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不适合人与灵交流,春酲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
不知道是不是那鬼音不见的原因,四周的雾淡了很多,一间孤零零的小屋出现在眼前,请君入瓮的意味很明显。
好困,是不是进去打一架就可以结束了。春酲默默想着,左右眼下也没什么其他方式可以选,不如进去看看。
走进屋内,**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桌上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油灯。见里面还有些油,春酲甩开火折子点上,提着油灯检查屋内。
这房子设计很奇怪,许是为了防止野兽进屋,门与墙壁的连接处砸了钉子。窗户只有一个,且设置的比门高很多,想从窗进出得靠轻功。
那首童谣唱到过房梁上有神仙,春酲直接抬起头来,本以为见不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好歹也有些彩绘,但梁上空空如也,就是普通人家的设计。
春酲又查看了桌子和橱柜,在抽屉里面发现了一张画像,画的是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欢笑的样子,旁边还站了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画像的右下角标着赠友人林氏,纸张已经泛黄了,边角有些褶皱,曾经这的主人或许经常把它拿出来查看。
春酲盯着那个青衫男子看了一会儿,将画像放回原位,又在一旁的盒子里找到一本笔记。
笔记里面记得大多是跟森林防护有关的事物,这曾经住的应该是一家守林人。
童谣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响起,咕咕哝哝地念着两句话,像小孩子睡不着躺在床上自娱自乐。
烛台里剩的灯油不多了,春酲等了等,见暗中的家伙暂时不打算发难,索性就拿童谣当背景音乐,继续翻阅起笔记里的内容。
春酲注意到,从一次小型山火后,笔记里开始频频提到一个叫“易先生”的人。
从笔记内容来看,易先生是千里迢迢来瀛城寻人的,因为对这一带不熟悉而进了山,被困在突发的山火里,又恰巧被巡山的守林人救下。
在那之后,易先生就时常进山里拜访,给守林人一家带些米面果蔬和小孩子爱吃的糖果,很快双方就交了心。后来易先生寻到了消息,说知道了要找的人家生活安定,他也准备去其他地方了。
春酲很在意守林人笔记里的一句话:易先生今早离开得匆忙,但留了一封信,说今日没来得及道别,托人晚些时候给我带些东西当赔礼。
在这之后笔记就没有任何内容了,春酲见灯里的油所剩无几,索性把它灭了。
屋顶的窗户里还透不进月光,屋里顿时陷入黑暗,春酲觉得在无光的环境里童灵反而开始焦躁不安。
奇怪,鬼也会怕黑吗?春酲在心里画了个问号,从进入空地开始,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案子和这鬼灵脱不了干系,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随着黑暗的降临,童谣的内容变了,似乎急切地想要传达一些信息。前半句因为声音的变调显得很模糊,但后半句春酲听得清楚,它说,“泠泠的雨声里月光垂”。
春酲抬头看着窗户,这时候还看不到月亮。更何况,春酲想,雨天不会有月亮。
房梁上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跑过的声音,春酲警觉地抬起头,将手中的追魂镖扔了出去。
灵察官的武器都不是寻常器物,而是用特殊的玄铁融了朱砂打造的,可直接触碰到邪物。有时还会请灵力强的人在上面刻符,根据不同的符号加持以不同的辅助用途。
春酲刚刚丢出去的追魂镖刻画的符号是一张网,意为“困”。
一般来讲这种符号多见于捉灵的铁链和关押罪犯的牢房上,但春酲的那套装备是许砚让武器部特意改造的——在攻击的武器上面刻控制型符号,又在防守的护盾上刻了攻击型符号。
目的也相当单纯,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地给敌人使绊子。
毕竟在许砚眼里春酲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呆了,万一哪天武器被人骗走了,对方用不明白还能争取个逃跑时间。
追魂镖没有反应,童灵已经不在屋里了。春酲提了一口气,在墙壁上借力一蹬,轻盈地跳上房梁。
刚站稳就感觉脚下触感不对,春酲蹲下身查看,那是一节粗绳,在房梁上绑了个死结,下垂的部分被人割断了,应该是某种匕首,还很顿。
见断口处颜色有些深,春酲将绳结解开,拿到面前查看。
这味道是……
猛地把手里的短绳扔出去,春酲用手撑了一下房梁,鼻尖还残留着干涸血迹的味道,那一瞬间他恍惚看到,还有余热的血珠随着匕首的割动渗入绳子。
缓了缓气息,春酲从房梁上下来,又捡起那断绳,特意避开了褐色的部分。
目前案件似乎已经明了,这里曾发生过一桩凶案,死去的人积怨颇深化为厉鬼在山间游荡,残忍地杀害了不知道山中有鬼而夜间进山的戏班子。
真的是这样吗,春酲目光闪烁,连他这种在灵察司经常被当三岁小孩逗的都觉得到处都不对劲。
吱吱呀呀的声音又从头顶响起,血腥味从房间的角落里涌出,侵染着朽木的味道。春酲屏气,压下喉头涌上的恶心,手按上剑柄,直觉告诉他对方这次来势汹汹。
“荡秋千,荡秋千,房梁上面有神仙。满天的红花都飘入尘,泠泠的雨声里月光垂——”如春酲所料,童谣再次响起,不过这次一改之前的软糯,尖细得有些狰狞,空气里淡淡的铁锈气息也开始狂躁,变得愈发有攻击性,“神仙不许人开门!”
这次的童谣多了一句,听清内容后,春酲暗道一声不好,想往外跑已然来不及。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眼前的门被“砰”得一声砸上。
房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像细线一样缠绕上春酲的脖颈,扼得他喘不上气来。
四周暗色的地方开始涌出鲜血,春酲伸手想要拔剑,却发现力量好像被抽空,骨头软的像海绵一样,半分力气都使不出。
有一团小小的影子踏着粘稠的血液越靠越近,诡异的童声还在歌唱,春酲眼前影影憧憧看不清东西。
挣扎着倚着墙滑坐下来,春酲抖着手把要害护住,他想他八成是要折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月影缓移,一点亮色从顶窗撒入,悠扬的箫声随之响起,像一双温暖的手拂过脸庞,将挣扎的鬼线拨断。
意识逐渐回笼,眼前刺目的红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童灵也不见了踪迹,房间里又恢复了那片破败的寂静。
玉箫声停,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树叶摇晃的摩擦声。
春酲于荒芜中缓缓抬头,便见一袭白衣踏窗而入,在仅剩的一隅清辉中傲然独立,神清骨秀,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