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这么小还敢半夜里出来晃?”玉箫在手中一转,贴上了春酲下颚,白衣人眉眼肆意,声音雀跃,半分得意都藏不住,“胆小鬼,叫声好听的,衢爷爷我就帮你逃出去。”
春酲呆呆地望着,待扫在脸颊的发丝激起几分痒意,才恍然反应过来对方的话中内容。
奇怪的是他并不想同对方争辩,春酲搜肠刮肚,最后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某次下山师父跟人搭话时候说的词,脱口而出道:“美人。”
“你找死是不是?”白衣人凤眸一瞪,抬手在春酲脑袋上邦邦两拳,怒道,“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个帅气的出场!”
春酲揉揉脑袋,不可置否,连刻骨的墨色都盖不住眼前人的明亮,他是腐朽的天地间中唯一而又蓬勃的生机。
春酲注视那抹白色许久,才缓声道:“春酲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阁下是?”
那白衣人的目光扫了一眼春酲腰间的令牌,有些郁闷地开口道:“衢尘。”
春酲听得出他语气里赌气的意味,想来还是在气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想着缓解一下气氛,就道:“春酲一时嘴快,美……衢大哥莫怪。”
于是他又挨了两巴掌。
好难哄啊,春酲揉着脑袋想。
衢尘咬牙切齿:“我看起来很老吗?!”
春酲表情无辜:“那春酲该怎么称呼阁下?”
这不是会好好称呼吗?衢尘心中暗怼,好悬忍住了再踹春酲两脚的冲动,烦躁甩了甩玉箫,气道:“叫我名字。”
“好。”家家酒的娃娃像突然被人装了芯子。那是很陌生的感觉,不待春酲反应,唇角就荡开一道弧线。
“衢尘。”
他听到自己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向往,唤出了那两个字。
衢尘被春酲看的心里毛毛的,但转念一想对方不过是一个见鬼就怕的病秧子,自己分分钟就能把他打趴下,于是一扬下巴道:“还不快离远点,小爷要开门了,别崩着你这两根病毛!”
春酲从善如流地退到一旁,尽管在不见血的情况下他完全有能力直接把这屋子掀了。
衢尘抽空瞥了春酲一眼,算了算距离,才从袖中拿出几张画着复杂符号的符纸贴在门上,手指轻捻,淡蓝色的光芒笼罩了那扇门。
与春酲的暴力打法不同,衢尘这方法就显得优雅得多了。
其实灵察司分南北二司,南主“解”,北主“破”。通俗些讲,就是一个借助灵力智取,一个使用力量蛮干。
北司的灵察官多是由后天武学造诣深的人组成的,靠一种特殊的手镯找到灵后,再用刻着灵力符号的武器除灵。而南司的灵察官则多是天生就能看到灵的人,由于生来阳气比较弱,南司习武的人少,多借助符篆代替人行动。
南北两司的人向来看对方不太顺眼,南司的人嫌北司的人太野蛮,北司的人又嫌南司的人太矫情。
暂且不论两司恩怨,只看当下。
衢尘懒洋洋地站在符阵中心,任由细软的发丝被腾起的气流抛起,他随手捏了几个诀,符阵霎时光芒乍亮,萤火般蓝光映在翻飞的白衣上,明艳万分。
当真是赏心悦目,春酲暗暗赞叹。
然后他就看见赏心悦目的人走到门前,一脚把门踹开了。
春酲:?
“愣着干嘛,走了。”衢尘率先一步踏出,见春酲没跟上,便扭头催促道。
春酲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视觉冲击,若用现代的话来说,大概是林妹妹葬了花后扛着屠龙刀杀上梁山。
衢尘不知道春酲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他刚见到春酲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对方碎纸片子一样把自己扔墙角的样子。
“放心吧,有衢爷爷在这里,你只管端茶倒水献殷勤,旁的事不用你操心。”衢尘只当他还是害怕,反手把一个纸折的小鹅扔到春酲怀里
春酲也不知道自己肚子里能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毕竟他一向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教什么就听什么,用司里小丫头的话来说,就是有种淡淡的死感。
平生第一次,春酲被别人身上的生机所吸引,又被这种力量邀请,不自觉地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多看一眼这个世间。
又是鹅。低头端详了一会儿那只小鹅平安符,春酲把它收入怀中,抬步跟了上去。
外面的白雾已经褪去,童灵也不知所踪,月光下的山林宁静温和。
春酲仔细感知,确认没有窥探的视线后,又把目光放在了前面走着的人身上,那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灯在手里抛着,垂在身后的发带也跟着上上下下地晃。
察觉到春酲的视线,衢尘扭头,打破了一路维持的安静,询问道:“你来这山上做什么?”
春酲没打算瞒他:“查案。”
衢尘翻了个白眼道:“你查案?我看是来喂鬼的还差不多。”
……所以他才不想来。
春酲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想气氛回归那片安静,于是问道:“那你呢?”
衢尘哼了一声:“不该问的别问!”。
春酲沉默,但没过一会儿衢尘又忍不住话匣子,小嘴一张又开始叭叭:“看在你诚恳的份上,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春酲的确想知道,便应了一声:“我很诚恳。”
衢尘:?
两人在社交方面也算是打得有来有回,衢尘撇撇嘴,接上了刚刚的话题:“我也来查案。”
春酲疑惑道:“也是戏班子失踪的事?”
衢尘摇头道:“找东西。”
春酲觉得两人的事没什么交集,便也没再多问,倒是衢尘脑袋一扭,目光灼灼地望着春酲道:“你觉得戏班子失踪是那童灵作案?”
这话题变换的突然,春酲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按那屋子的陈旧程度,童灵诞生已不是近几年,何况他虽被步步紧逼,但能察觉到对方并不怎么想伤害他,不然不会任由他进了屋子翻找东西而不发难,衢尘到了之后又让他们顺利离开。
对,顺利。春酲脚步一顿,从衢尘到来后顺利的有些过头了,没有任何打斗,甚至没有任何阻拦,暗中布局的家伙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还是说,从箫声响起的时候,童灵的目的就达到了?
“还不算太笨。”
其实半夜三更在深山老林的鬼宅里突然窜出来个人,春酲不是没怀疑过对方的身份,但是对上视线的时候,衢尘眼里的纯净与傲气他看得真切。
一个从内而外散发着生命力的人,是不会容许污浊沾身的。
那是一种超过证据和逻辑的感觉,春酲选择信任对方,所以愿意抛掉伪装的身份同对方相识,并且在对方夸赞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多了一份满足。
衢尘觉得眼前这个病秧子的脑袋坏得还不是很厉害,尚且能够沟通交流,就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目前山里能被称之为活物的大概就是两人一灵,一灵的嫌疑排除了,还剩下两人,春酲默默地盯着衢尘看。
意味莫名心思又昭然若知的视线让衢尘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现在再把春酲扔回去,鬼吃这病秧子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无条件地提供孜然和辣椒粉。
看着衢尘脸上生动的表情,春酲又想笑了,他今天想笑的次数比往年加起来都多。
往日的生活里春酲也会笑,在大家都笑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扬起一个笑容,连弧度都与身边的人相同。
气氛到了春酲还会鼓掌,失落,甚至流泪,只是遵照着身边的人频率,感情相仿,动作相似,没人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模仿让春酲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也越来越融不进形形色色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有一层隔膜,挡着他与世间。
直到衢尘的出现。
只视线交错的那一个瞬间,明媚、肆意、张扬、灵动……意气风发的青年就像一柄利剑,硬生生将他定在这世间。
衢尘见他笑,眼睛微微眯起,阴森森道:“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春酲接收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警告,这危险程度堪比会铁砂掌开西瓜的妈和肱二头肌比牛大的爸同时问你更喜欢谁。
“我觉得凶手是我。”
春酲凭借着比野兽还敏感的反应和比木头还墩实的脑回路,巧妙地化解了这次危机,因为衢尘已经不想对他动手了,衢尘只在思考跟这家伙走一路自己的脑袋会不会也出问题。
半晌,衢尘扶了扶额头,无力道:“说正经的。”
春酲莫名有种成就感:“有个推断,但现在还不确定。”
衢尘点点头,又问:“这案子就你自己查?”
春酲想了想,回答:“是。”
这案子截止到目前还有些离奇,手头的线索也不算太多,为了避免有更多人受伤甚至丧命,春酲想尽量自己一个人来处理。
衢尘看了他一会,觉得无比头大。
且不说这人刚一见面就弱得像快冻死的流浪猫,单就走了这么一段路来说,衢尘没见到春酲脑袋能有多灵光,倒是见识到了笨蛋能有多天然,要是放着这么一个战斗力为零的病秧子自己在这里乱晃的话……
“算了,怎么说你也是我刚收的小弟,往后衢爷爷罩着你。”衢尘下定决心,他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尽管对方有时候真的很气人。
如果春酲听得到衢尘编排他“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心里话,一定会大喊一声冤枉。
但是春酲听不到,甚至他连自己都没剖析清楚,只觉得还能一起多走一段路,真好。
于是春酲神情认真地开口道:“多谢爷爷。”
衢尘翻了个白眼道:“再张嘴就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