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濯尘灯 第11章 易清缘

易星河最初还不是这个翩翩公子的形象，他刚刚化形的时候，是一个分不清五官位置的丑八怪。

眼睛歪歪的，鼻子歪歪的，嘴巴也歪歪的。

妖怪的灵力是慢慢增长的，没有足够的灵力，易星河只能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同人打交道。

人们那时还认知不到灵的存在，却已天生知道排挤异类。

他们骂他恶心。易星河上街的时候，只要一不小心露出了帷帽下面的那张脸，便会被石头树杈之类的东西淹没。

易星河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臭鸡蛋液，不解。

他们骂他怪物。易星河曾牢牢抓住了差点冲下山的牛车，得救的人转身见到他的面容后却尖叫着跑开。隔天，易星河沉默地听着他谋财害命的谣言，不解。

他们骂他灾厄。大旱不过是气候使然，人们却坚信易星河可怕的面容触怒了神明，将他绑上了绞刑架。欢呼声中，易星河垂眸看着笑容满面的人群，不解。

等奄奄一息地爬出差点埋葬他的火场，易星河终于意识到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叫喊着，让他吞噬掉他们丑陋的灵魂，那是灵力最美味的养料。

于是易星河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逃了。

逃到了高高的山上，逃到没有憎恶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灵力枯竭后死亡。

就在这时，易星河遇见了林清。

上山砍柴的少年撞见了失魂落魄的妖怪。

没有尖叫，没有逃跑，也没有殴打，少年只是急切地蹲在妖怪地身旁，焦急地查看妖怪的情况。

他不怕他。

从那之后，易星河结识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伙伴。

小小的人和妖都藏不住事，两个家伙凑在一起总能聊到太阳落山。

有一天，易星河紧张地坦白了自己是妖怪的事情。林清错愕地看着他，第一句话是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啊，第二句话是和妖怪做朋友原来这么开心啊。

没事的时候，易星河喜欢望着山下的人群，偶尔他会苦恼如何重塑一个正常的形象。

这时林清就会掰正他的身子，用手拂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笑着说这样一准好看。

一人一妖时常会往山谷里跑，林清摘了花和果子嚷嚷着要调香，易星河就在一旁吐纳着灵气看他。

当林清把一团红绿混杂的东西摆在易星河面前高呼自己天赋异禀，一定能成为最棒的制香师的时候，易星河闻着那诡异的味道，违心地鼓起掌来。

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密切，偶尔天色晚了，林清干脆就住在易星河的山洞里。

就在易星河已经习惯到快失去嗅觉的时候，林清突然说他要搬走了。

易星河没说话，也没有难过，只是坐在洞口，怔怔地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临行前，林清把被命名为月魄的香放在了易星河手中，那是他熬了几个晚上的成果。林清说，他等着易星河去外面找他。

可易星河是一个很笨的妖怪，化形化不好，重塑也一次又一次。

等他回过神来，一起种下的小苗已经变成了参天大树，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灵的寿命遥遥无期，与之相比，人的寿命不过是沧海一粟。

当易星河顶着一张俊俏的面容走在早已陌生的街道上，耳边是大爷大妈亲切的招呼，抬眸是街边少女含情的眼睛。

易星河突然发现，他找不到林清了。

可易星河记得那个味道，日日夜夜围绕在他身边。每当他重塑身形失败，就会静静地往着那个小小的香炉发一会呆，然后再次阖眼变幻。

于是易星河开始学习制香了，从失败到第一款火爆各地的名香，再到超越海外的香料，人们都说他是制香的天才。

但易星河觉得不是，他始终调不出记忆里的味道。也许是配方错了，易星河决定启程，去大江南北，寻找记忆里的气息。

兜兜转转又是几十年，易星河一路走着，仍未找到记忆里的香料。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自称“云水阁”的组织，领头的女人向他伸出手，脸上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

她说想要一个灵不再受人憎恶的和谐世界。易星河忽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想起一直不曾面对的记忆，于是他拉住了女人的手。

云水阁都是由灵组成的，没有偏见，没有痛苦，让易星河恍惚觉得找到了归处。

组织里的灵都遵从着领头人的旨意，像人类对待他们一样对待人类，灵高呼着胜利与自由。可望着小巷子里抱作一团发抖的人，易星河脑海里突然闪过林清的笑，他做不到挥下手中的火把。

易星河受到过人类的伤害，所以他做不到保护人类，冷眼旁观。

易星河又受到过人类的保护，所以他做不到伤害人类，如坐针毡。

他觉得什么也不做对不起云水阁的接纳，又觉得动了手就再也回不到过去，领头人看出易星河的纠结，从此只让他寻物。

易星河再度踏上了旅途，寻着一种叫青梅引的东西，一路来到瀛城，他制的香也一路扬名到了瀛城。

瀛城西面的山走势很熟悉，等易星河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山林。

他在林中意外发现了几株小花，颜色皎洁的如同月光，易星河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边打算摘些回去研究。

春天干燥，日头正盛的时候，枯叶燃起火星，烧红了一片区域，易星河又一次被困在了火场。

说不清是解脱更多还是痛苦更多，但易星河没有挣扎，静静地等待着死亡，怀里还搂着那几朵小花。

可有人冲进火场，拉着他跑了起来。死里逃生，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笑着让他不要害怕。

同样的火，同样的不堪，同样的温暖，易星河想，他也许找到了。

那人邀请易星河到了家中，通过桌上摊开的笔记，易星河了解到他叫林澈，从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守着这山林了。

林澈有一个温馨的小家，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儿。望着桐桐的眼睛，易星河出了神。

他问桐桐认不认识一个叫林清的人，桐桐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告诉易星河那是她的太爷爷。易星河恍然，也许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眼神都是如此干净。

在瀛城搭了一个香料坊，随便收敛了一些人，易星河的香料生意就逐渐做了起来。等他找全了所有材料制成了那名为月魄的香料，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望着空荡荡的铺子招牌，易星河请人做了易清缘的牌匾，生意日加红火起来。

人多了，易星河不知道怎么相处，就开始频繁地往山上跑。有时是为出行不便的妇人购买米面，有时单纯带着糖来找桐桐玩。

易星河还记得自己的使命，空闲时间便在山中寻找青梅引的位置，夜以继日地设计了那个庞大的机关。

可青梅引的催熟需要血肉，易星河始终对人类下不了手。

云水阁的灵来催促，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一批又一批，最终打算离开，由其他的灵代替他继续任务。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最后一次交接的谈话被躲进山里避风头的怪盗李听到。等易星河发现送礼小厮的尸体匆匆赶到时，只看到满地的血迹。

青梅引需要鲜活的血肉，沉寂的血液只会腐烂它的根，再从新生到成熟，需要十二年。

可贪婪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易星河等在山中，在怪盗李找上门的时候，笑了。他主动告知了怪盗李青梅引成熟的方法，看着怪盗李害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易星河找到了林澈一家的尸体，将他们葬在了洞窟，在这个过程中，易星河又一次见到了桐桐。

依靠小小灵力存在的桐桐，坚定地恳请他将她留在世间，于是易星河分走了自己大部分灵力设了困灵阵，又借机“病逝”于瀛城。

知道桐桐怕黑，易星河找来了五彩石和夜明珠，又在空隙里种满了星辰花，灰暗的洞窟变得鲜亮起来。

他得了空就来陪桐桐玩，蹲在地上笨手笨脚地学着做花环和扎草人，干净的衣摆染上褐色的尘土。

怪盗李带回来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青梅引成熟在即，在易星河的诱导下，怪盗李心中的贪婪大过了恐惧，打上了官府的注意。

之后就是瀛城仙山的悬案，春酲和衢尘进山。易星河远远望着，他知道，报仇的时机到了。

激怪盗李离开，易星河取下果实收入袖中，一切已尘埃落定，接下来就该回云水阁复命了。

他本不该回来的。可易星河又想起了桐桐，在春酲进山后，他就没再见过那个模糊的影子。但困灵阵还在，易星河便也没太担心，只是临行前打算再看她一眼。

一进洞窟，易星河就看见坏掉的门，动过的土，还有被人毁掉的困灵阵。

眼前的寂寥与往日的旧影重叠，易星河直奔后山，却意外地看到春酲和衢尘送那孩子离开的场景。

再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易星河感觉灵魂被扯了一下，想逃走腿却怎么也迈不开。

桐桐的话他听得分明，易星河意识到自己错了，可他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处刑已经结束，易星河低头望向自己冰冷苍白的手，那里从不温暖，也从来握不住温暖。

他虽没亲自动手，却也终究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

将最后一根月魄燃在木屋前，易星河离开了瀛城，身影孤寂又决绝，他再也无法回来了。

第一部分的故事到此结束啦，接下来会有更多更多的时光陪伴大家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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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易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