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辰刚把最后一桌客人送到门口,转身时眼角余光扫到个熟悉身影,脚步猛地顿住。
是姜野。
他手里拎着个印着咖啡品牌logo的纸袋,站在暖黄的灯光里,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和记忆里某个清晨的模样渐渐重叠。
赵奕辰心口骤然一跳。他以为姜野不会再来这儿了。
自从上次薛嘉北开业那天见过后,两人像是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单独碰面的场合,此刻这人突然出现,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激动。
“你怎么来了?”他快步迎上去,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围裙边角,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姜野抬了抬手里的纸袋,无奈似的勾了勾唇角:“薛嘉北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店里的咖啡豆用完了,硬是让我绕路给你搬过来。”话里带着点对薛嘉北“多事”的吐槽,却没半分不耐。
“多谢你跑一趟。”赵奕辰接过纸袋,指尖触到袋身的温度,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可转头对上姜野的目光,又忽然卡了壳。
他们太久没这么单独坐在一起了,空气里飘着股说不出的小尴尬,连店里舒缓的背景音乐都像是慢了半拍。
他攥着纸袋,没话找话似的开口:“沈宁……挺好的吧?上次见他还拄着拐杖。”
“挺好的。”姜野点头,语气平和,“复健做得顺利,现在慢慢能丢掉拐杖走几步了。”
提起沈宁时,他眼底的疏离淡了些,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赵奕辰喉结滚了滚,刚想说“那就好”,就听见姜野反问:“你呢?店里最近忙不忙?”
“我也挺好的,老样子。”他连忙应下,生怕再多说一句就泄了底。
慌忙起身往吧台走,“你喝咖啡吗?我去给你倒一杯。还是拿铁吧?记得你之前挺喜欢喝的,不加糖,少奶泡。”
“麻烦了。”姜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得像店里的灯光。
赵奕辰走到咖啡机前,指尖按着按钮,看着深褐色的咖啡液缓缓流进杯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泛着密密麻麻的苦。
比手里这杯没加糖的咖啡,还要苦上几分。
过去的事像翻涌的潮水,猝不及防地漫上来。
那时候的赵奕辰,总像块软乎乎的糖,黏着姜野不放。总觉得时间久了,他就有机会进入姜野的心里。
他想起当初海边,自己攥着戒指盒的模样。
那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戒指,指环内侧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声音都在发颤,可姜野只是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以为空气都要凝固,最后才轻轻摇了摇头,说“奕辰,我们不合适”。
那三个字,像块冰冷的石头,把他心里攒了许久的期待砸得粉碎。
后来姜野说要回江沪,他明明知道那是沈宁在的城市,却还是没忍住,死缠烂打地收拾了行李跟着。
他总抱着点侥幸,觉得离姜野近一点,或许就能多一点机会,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还有刚进郑家那次,姜野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们“结婚了”。
他当时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希望,连夜里做梦都在笑。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那根本不是真的。
姜野只是放不下面子,故意借别人的口把这话传到沈宁耳朵里,或许是想气气沈宁,或许是想报复过去的纠葛,从头到尾,都跟他赵奕辰没半分关系。
就算后来姜野把他带回公寓同住,两人也始终隔着一道清晰的界限。
姜野自始至终只睡在侧卧,早上从不一起吃早餐,晚上回来也只是客气地打声招呼,连偶尔的对视都带着刻意的疏离,从未逾矩。
姜野去公司,他就提前做好三明治,算着时间送到楼下,怕凉了还裹着厚厚的保温袋。
姜野加班到深夜,他就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盏小灯等,桌上温着热牛奶。
连姜野去健身房,他都能找借口说“刚好要去附近买东西”,在休息区坐一下午,就为了等对方练完,能一起走段路。
那天姜野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听他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偶尔会轻声说句“火小点”“别烫到”。赵奕辰当时心里甜滋滋的,以为那就是靠近的信号。
却没发现,姜野的温柔,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好。这份温柔,不是单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或者说,姜野只是把他对沈宁的温柔,暂存在他这里而已。
沈宁住院那阵子,姜野几乎住到了医院里,连公司的事都能暂时放下。
他当时还试图挽留过,拉着姜野的袖口,小声说“我也需要你”。
可姜野只是轻轻掰开他的手,语气带着歉意却格外坚定:“对不起,奕辰,沈宁更需要我。”
那时候他还没彻底死心,总想着等姜野忘了过去,等沈宁彻底康复,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可直到姜野“失忆”,他才慢慢看清,有些位置,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他再怎么努力靠近,再怎么小心翼翼试探,也取代不了沈宁在姜野心里的分量,就像月亮永远追不上太阳,他也永远走不进姜野的心里。
咖啡液终于接满,赵奕辰拿起奶泡壶,手抖了一下,奶泡溅在杯壁上,留下一小片白色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把杯子擦干净,才转身端着咖啡走向姜野,脸上尽量扯出平和的笑:“久等了,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姜野接过咖啡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低头看了眼杯面上绵密的奶泡,和他过去喜欢的样子分毫不差。
他抬眼看向赵奕辰,对方还站在原地,双手下意识地背在身后,像是在紧张等待评判,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小心翼翼,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微妙的涩意。
“还是老味道。”姜野抿了一口,咖啡的醇厚混着淡淡的奶香在舌尖散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比外面连锁店里的好喝。”
听到这话,赵奕辰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点,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你喜欢就好,材料都是薛哥上次送的,说是进口的豆子,我还怕做不出你习惯的口感。”
姜野没接话,只是握着咖啡杯,目光落在吧台后的陈列架上。比起上次来,架子上明显添置了不少东西。
左边多了两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陶瓷罐,里面分别装着研磨好的可可粉和肉桂碎,罐身上还贴着手写的标签。
中间层摆着几瓶包装精致的果酱,草莓、蓝莓、芒果味的都有,瓶底还能看见没完全化开的果肉。
最右边甚至放了个小小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两支新鲜的小雏菊,嫩黄色的花瓣透着鲜活的气儿。
视线往下移,吧台上正放着他刚送来的咖啡豆,纸袋没拆开,印着品牌名的logo在暖光下格外显眼。
他忽然想起薛嘉北昨天在电话里的叮嘱,说“奕辰挑咖啡豆特别挑剔,你可别买错了,就认准这个牌子的蓝山,他只用这个”。
当时还觉得薛嘉北管得太宽,此刻看着这满架子的细碎物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些添进来的东西,哪是为了店里好看,分明是有人把日子过进了这方寸吧台里,连带着空气都比以前暖了几分。
“这些……是最近添的?”姜野指了指陈列架,语气里带着点随意的好奇。
赵奕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不自觉地软了些:“嗯,前段时间不忙,薛哥给弄的,客人偶尔要加可可粉或者果酱,也方便。”
他没说,那几瓶果酱是薛嘉北上次来,说“光喝咖啡太单调,配点果酱面包才香”,他记在心里,第二天就去买了材料自己熬的。
也没说,那两支小雏菊,是薛嘉北昨天路过花店,顺手买了送给他的,说“店里放点花,看着亮堂”。
“薛嘉北出差还顺利吗?”赵奕辰没话找话地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围裙上的线头。
他其实更想问“你最近还会想起过去的事吗”,却没勇气说出口。
怕听到“记得”,更怕听到“不记得”。
“挺顺利的,昨天跟他通电话,说邻市的项目差不多收尾了,后天就能回来。”姜野回答得平静,目光却悄悄扫过赵奕辰的脸,看到他听到“后天回来”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咖啡机散热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鸣声。
赵奕辰觉得坐立难安,想找个借口躲进后厨,刚起身就被姜野叫住:“奕辰。”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姜野,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地狂跳。
“之前……”姜野斟酌着开口,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之前我可能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像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砸进赵奕辰心里。他愣了愣,眼眶忽然就有些发紧。
他从没指望过姜野会道歉,毕竟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一头热地凑上去,姜野从未主动招惹过他。可此刻听到这句迟来的歉意,那些过去的委屈、不甘,还是忍不住翻涌上来。
“没、没什么。”他连忙别过脸,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声音有点发哑,“都过去了,再说也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太执着,太想把不属于自己的光,拉到自己身边。
姜野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说多了反而像在揭他的伤疤。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沈宁还等着我带晚饭。”
提到沈宁,赵奕辰心里那点刚泛起的涟漪,瞬间又归于平静。他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个自然的笑:“好,那你路上小心。”
姜野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薛嘉北他挺好的。”
赵奕辰震惊了一下。然后笑着应了声“嗯”。
直到姜野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拿起空杯子,转身走进后厨。
路过冷藏柜时,看到里面放着昨天烤好的蔓越莓曲奇,是特意给薛嘉北留的。
那人出差前说想吃,他就每天烤一点,等着他回来。
赵奕辰拿起一块曲奇,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压过了刚才的苦味。
屏幕上“薛哥”两个字跳动着,他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
“奕辰,忙完了吗?”薛嘉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旅途的疲惫,还有雨声的背景音,“姜野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他刚给我送了咖啡豆。”赵奕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天空,“你忙好了呀?”
“刚忙完,正准备回酒店。”薛嘉北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期待,“对了,我明天就能回去了,晚上想吃你做的蔓越莓曲奇,能给我留几块吗?”
“当然能,我今晚就烤。”赵奕辰笑着应下,“路上注意安全,别淋着雨。”
挂了电话,赵奕辰转身就往后厨走,脚步都比之前轻快了些。
第二天傍晚,薛嘉北果然准时出现在了西餐厅门口。他穿着黑色风衣,头发还带着点湿润的水汽,手里拎着个小盒子,一进门就往吧台冲。
“奕辰,我回来了!”
赵奕辰刚把烤好的曲奇装进盘子,抬头就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连忙递过纸巾:“刚下车吗?怎么不先回家歇会儿?”
“想先见你。”薛嘉北接过纸巾擦了擦手,视线落在盘子里的曲奇上,眼睛亮了亮,“这就是给我留的?”
“嗯,刚出炉的,还热着。”赵奕辰把盘子推过去,“对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薛嘉北这才想起手里的盒子,连忙递给他:“给你带的礼物,邻市的特产,手工巧克力,你尝尝。”
盒子里的巧克力裹着金箔纸,形状是小小的星星。赵奕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
“好吃吗?”薛嘉北盯着他的表情,语气里带着点紧张。
“好吃。”赵奕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出差这么累,要不要在这儿歇会儿?我给你煮杯咖啡。”
“好啊,正好尝尝你新的豆子。”薛嘉北毫不客气地坐在吧台前,手肘撑着桌面,托着下巴看他忙活,眼神里的疲惫都淡了几分。
赵奕辰笑着转身,从醒豆罐里舀出咖啡豆,放进研磨机。机器嗡嗡转动的声音里,他能感觉到薛嘉北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算灼热,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专注,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研磨好的咖啡粉透着浓郁的香气,他小心翼翼地填进滤杯,热水缓缓浇下,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滤纸滴落,在杯子里积起浅浅一层。
没一会儿,一杯手冲咖啡就做好了,他还特意拉了个简单的爱心奶泡。
转头就看见薛嘉北趴在桌上睡着了。黑色风衣的领口蹭着桌面,头发上没干的水汽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连眉头都轻轻蹙着,像是在梦里还在操心工作上的事。
他心里忽然一软,轻手轻脚地从后厨拿了条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薛嘉北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梦,指尖不小心碰到薛嘉北的手背,只觉得一片温热。
赵奕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薛嘉北熟睡的模样,没再说话。
他想,就让这人好好歇会儿吧,等他醒了,咖啡或许凉了,但他还能再煮一杯,曲奇也还在盘子里,热乎着呢。
赵奕辰没再回吧台忙活,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他看着薛嘉北的发顶,有几缕碎发因为出汗贴在额头上,平时总是挺直的肩膀此刻垮着,连带着整个人都卸去了往日的爽朗劲儿,透着股藏不住的累。
保镖公司刚开业这几个月,薛嘉北几乎是连轴转,这次出差怕是也没睡几个安稳觉。
桌上的曲奇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香气飘到薛嘉北鼻尖,他似乎被痒到,轻轻动了动鼻子,眉头却舒展了些,嘴角还悄悄往上勾了勾,像个吃到糖的小孩。
赵奕辰看着这模样,忍不住笑了。
这人平时总一副大哥大的样子,连下属都怕他三分,可睡着了倒显露出点孩子气。
他想起上次薛嘉北来店里搬重箱子,累得直喘气,却还嘴硬说“这点活儿不算啥”,结果转头就抢了他半块蛋糕当“辛苦费”。
赵奕辰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抬手把挂在玻璃门上的“营业中”木牌翻了面,“休息中”的字样稳稳对着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