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决定再探藏书阁。
神女阁的突然遇袭、身份不明的幕后势力、神秘的黑衣人……
也许藏书阁中会存有蛛丝马迹。
但历经上次的事后,她行事便更加谨慎。
苏清沿着宁长缨上次的路到了藏书阁,摸清了对面的防卫情况。
二更与三更交替时分,巡防会换一次,届时守卫最薄弱。而埋伏在外的那些人,此时必然有所松懈。
藏书阁有个隐蔽的后门,因那门面向万丈陡崖,十分危险,守卫并不十分严密。
苏清趁守卫换岗,迅速往后门掠去。
崖壁透着森寒的冷光,吞噬着周遭的黑暗与光亮。一个黑影飞身而过,几名守卫无声息地倒下。
苏清拿出阁主令,快速开了门。
这藏书阁是铁桶一个,可开合的动静实在太大,很难无声息地潜入。不远处的人很快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追过来。
苏清已然进入阁中,寒凉的目光扫了那些人一眼,随后按下机关。
石门重重合上。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苏清避开机关,直往五楼去。
但到了四楼,苏清神色便开始疑惑。
从前来四楼时,苏清都忙着死里逃生,除了四楼的机关,她对四楼是一无所知。
如今来看,四楼分别就是大型练武场,巨大的空间内,除了机关碎屑,再没有一个杂物。
这一楼足有十几米的挑高,自地面往上看,隐约可见刻着繁复纹路的天花板。
最匪夷所思的是,这儿压根看不到五楼的影子!
所谓的四楼与“五楼”之间,根本没有楼梯一类的东西,光从四楼地面往上看,平常人绝对想不到楼上还有一层。
只是,藏书阁有五楼,但凡有些了解到都不会质疑这个事实。
四楼的机关是最繁复危险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而四楼并无重要的东西,这就像……
苏清抬眼看了看毫无端倪的天花板。
像是是在保护着楼上的什么东西。
像在防止人找到进入五楼的方法。
显然进入五楼的机关就在这里。
而既然五楼只有阁主能进入,应该不只是因为仅有阁主知晓机关,还有可能因为阁主令才是开启五楼机关的钥匙!
苏清清了心绪,仔细环顾了周遭,闭眼,空间中的每个轮廓与细节都在脑海中重现、放大。
如果阁主令是进入五楼的钥匙,那么这周遭一定有线索。
可是不对……
这些墙壁表面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潜在机关或暗门开启的痕迹,除了机关里的刀剑在铁壁上的划痕,竟没有其它任何磨损。
万事万物,只要存在过就会有痕迹,而这样完美的现场……
苏清百思不得其解。藏书阁是有五楼的,这是师傅亲口所言。
可究竟这五楼的入口在哪?
苏清一下一下地敲着阁主令,在木牌沉闷的低响中,迅速回忆关于藏书阁一切信息。
“天下万物,虚实相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师傅在提起藏经阁时曾反复说过这样一句话。
师傅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突然,苏清顿住了。
天下人都知道神女阁的藏书阁有大秘密,都知道这神秘的藏书阁有五楼。
四楼机关布置如此精密,明摆着要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既然藏书阁五楼只有阁主能进,四楼的机关是为保护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是……
神女阁若真有大秘密藏在五楼,会这样明晃晃地摆出杀阵,告诉你秘密就在前面,闯过阵、找到机关,就能得到想要的秘密吗?
毕竟这机关虽严密,但世上从来没有破解不了的机关,只要背后之人足够有心,用时间和人命也能将这机关填平。
苏清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神女阁真的有值得那些人豁出性命来大动干戈的秘密,建阁之人想必不会愚蠢到将藏宝地告知众人。
那么所谓的五楼,即使存在,也不过是个幌子,要么藏的是假秘密,要么是足以将那野心勃勃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的险境。
苏清摩挲着木牌,细细地推想着,不放过一丝可能。
苏清拿起木牌,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细地端详着上面的飞天仙女浮雕。
那么你呢?阁主令真的是开启五楼的钥匙吗?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苏清灵光一现,转身往一楼跑去,像急于求证什么东西。
她一口气跑到正门门口,细细地端详着开关石门的装置。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飞天仙女雕塑,立在一米高的石台上,栩栩如生,灵气十足。
可这雕塑又透着几分怪异与不和谐。苏清盯了片刻,才发现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那双眼睛,左眼十分灵动,右眼却隐隐透着死气,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苏清犹豫片刻,将手覆住雕塑的右眼,按下。
石台移动,底下赫然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苏清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惊讶,又像嘲讽。看来这便是传说中的“五楼”了。
门口的飞天浮雕掌控着石门开合,谁会想到设计之人会如此胆大妄为,连神女阁最大的秘密,都敢堂而皇之地藏在这最隐秘却又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地方呢?
看来神女阁的前辈们,或者说,一手建立起神女阁的人,真是个自负的疯子。
而自己竟能与她们想到一块去,看来神女阁倒把自己培养得不错。
苏清进入昏暗的密道,突然见到前面一片亮光,恍若白昼,苏清戒备起来,收敛声息,一步步挪过去。
近了,才发现是几颗品质上佳的夜明珠。
这便是密道的尽头了,无遮无拦,连个门都不曾设置。
中央有一张大大的书桌,上面的资料整整齐齐地摞着。旁边是一个紫砂茶壶,里面的茶叶残渣已有些时日了,散发出霉烂的味道。
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三套衣服。
苏清将视线移过去。
正中间是一件明黄色的华服,面料与做工皆是上乘,绣着金龙纹样,赫然是“龙服”。那是皇帝的朝服!
左边衣服通身雪白,只以天然蚕丝为原料做成,没有任何花纹,不加任何装饰,纯粹的白,白得近乎带有神性。那是师傅的朝服,或者说,是大乾国神女的朝服。苏清曾见师傅穿过的。
右边的那件则是通身漆黑,隐在角落里,连夜明珠都几乎照不到,与黑暗融为一体。同样是没有任何花纹或装饰。与寻常的夜行衣很相似,但又不大一样。
寻常的夜行衣,穿上或脱下,人还是那个人。可苏清总觉得,穿上这身黑衣,好像就会变成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似的。
皇帝和神女的朝服、莫名瘆人的黑衣……说不出的诡异。
苏清走到长桌前,却看到熟悉的字迹:
“神女阁是世间最脏污的刀,我自然是万恶不赦的持刀人,你若活着到了这里,想必持刀人已逢不测。这是好事,想必你也这认同。对我来说,若能一死了之,倒是命运的馈赠,待你从这里走出去时,或许能理解几分我的心情。唯有一点,刀身还在,持刀人便不会消失,须拼力折断刀刃。谨记,谨记。”
没头没尾的一段话,但苏清认得这是师傅的笔迹。
这是她留给自己的话。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责骂,却让苏清周身泛起了冷意。
她预感到,即将知晓的秘密是极危险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时节,可能会引起大动荡。
苏清清楚,若要明哲保身,她应该把那阁主令扔在这不知何时才能有人造访的破地方,调头离开,山高水远,不管是朝堂动荡还是权力争斗,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神女阁也好,天下也罢,与她有何干系?她为何要舍命趟这浑水?
可她既追到了这里,心里那不合时宜的追根究底的想法,显然早已生根发芽。
可能她确实是疯子,在比自己还疯的师傅底下安然无恙地长到现在,嗅到一点危险和秘密的气息就不管不顾地往下深挖。
可能她这短暂的十七年时光里,不知父母亲情为何物,未曾体验过师徒的温情,既活得糊里糊涂,也受够了糊里糊涂,如今到了这里,眼看着就要对神女阁的一切、自己的来路有更多的了解,她怎么能甘心止步于此?
苏清将桌上的资料翻开,面色平静,除了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不住地颤抖着。她细细地看着每个字,将有些资料翻了又翻,似乎在确认什么。
起初,她只是十指不自觉地用力,嘴唇被下意识地咬得发白,随着资料一页页翻飞,勉强维持的平静如冰面般一寸寸地碎裂开来。
苏清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深,仿佛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紧接着,寒意渐渐被怒火侵蚀,只见她双目圆睁,似有冲天的火光呼之欲出。
苏清整个人开始颤抖,连佩剑都拿不稳了,接着她开始大笑。
她平生从未这样笑过。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绝望窒息。
她笑这世间,笑病榻上的皇帝,笑师傅,更笑苦苦追求所谓真相的自己。
原来是非黑白、善恶忠奸、凡人生死,都是无关紧要的。一切都在棋局上标好了筹码……一切都无关紧要……
一切都……被算计好了。
笑声戛然而止,密闭的空间内静得可怕,只有桌前那单薄身影微不可查的呼吸。
过了很久,苏清重新抬起头来,眼睛又恢复平日里的寒凉之色,和刚才的癫狂样判若两人。
苏清起身,盯着墙上的三套衣服,手起刀落,衣服悉数散作碎片,在这一方小天地中飘然坠地。
苏清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看也不看身后的满地狼藉。
师傅啊,您真是将我算计得死死的。
既如此,就遂了你的愿好不好?